骑在牛背上的小老头儿

图片发自简书App


冬天,又一片黄叶零落了。

我站在学校的窗口望向家的方向,想那个亲切的小老头儿——

那时还小,一早背个书包上学去,外公骑个牛从小路出来。

“公公,一大早骑个牛去哪儿?”我很好奇。

“去东大坝!”

“去那干嘛?”我想不通,到处有草,放个牛也不至于去那么远。

“看日出嘛!”外公笑着骑在牛背上一颠一颠隐没在晨雾里。

记忆中外公就是这样总是笑着,悠闲而自在。

早春,放学路上,大老远就看见外公的风筝在天空飘舞了,长长的一串像一只翩跹的长龙,于是雀跃着飞奔靠近,外公的风筝其实也并没有特别的地方,无非就是用竹子绑成一个菱形上面千年不变的糊着报纸,但是只要一上天,风筝就好似有了生命,从容稳健地在蓝天白云间寻觅着什么。我常常傻傻地想,风筝在上面都看到了什么,如此欢快?常常因此驻足很久,脖子看酸了都不自觉。

外公总喜欢用这种方式为单调的生活增添一抹亮色。也给我的童年增加了若许欢欣。

有一次,外公正要放风筝,我奔到身边,外公说,你舅带好东西了,你自己回家里看看,有什么喜欢的,都带走。我跟着外公回家,看到“黑人牙膏”觉得很新奇,我敢保证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黑人牙膏”,看到一些好吃的也觉得新奇,真就给拿走了,没想到回家被我妈骂了一顿,又委委屈屈地送到外公家。外公回来看见就明白了,又把东西送来,“数落”了我妈一顿。

“黑人牙膏”因为外公在我的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

从前外公家的屋后,有一棵桃树,一棵杏树,几棵桑葚树。

桃子特别甜,杏子特别酸。桑葚树成熟的时候,我和哥哥猴在树上不肯回家,只吃得嘴里、衣服上满是紫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后来桃子老了病了,外公为了让它们还能结出又大又甜的果子来给我们吃,就跟它们治了农药。治农药前好几天就往我家里“预报”,告知我们要给树治虫了,千万不能吃。一连来了好几回。等到确认我们都不会去了,才治药。

打我记忆开始,外公就在养鸭子。他就是靠一趟一趟的鸭子来供我舅上大学的。

“一呀一那么二啊~二啊三那么三啊~……”

“公公在干嘛?”我倚在鸭栏边上,问外婆。

“数鸭蛋啊!”

“数鸭子为什么跟唱歌似的?”

“我们那时候人数数都唱,不容易忘!”外公数完鸭子眯缝着眼笑着对我说。

“哦?真好玩!”

每当要卖鸭子的时候,外公就会又骑个车带上两只鸭子或是很多鸭蛋来到我家。

“给小兵(我哥)、春霞吃!”然后又悠哉游哉的骑个车回。

我们这一大家子的人都知道,外公是个很固执的人,轻易不到姑娘家吃饭,三请四请都不去,而每次到姑娘家去,不是送只鸭子就是送只鸽子,不是送鸭蛋就是送鸽蛋。后来外公改养鸽子了。

每次养东西外公似乎都很有心得:鸭子很齐心,不像鹅,没有组织纪律性;鸽子恋家,走得再远也认得回家的路。

外公这么说完,我都悄悄记在心里了。

我家在村东头,外公家在村西头,村西头靠近我们学校。其实也近不了几步路。

但是对于那时靠双脚行进的幼小的我们来说,能近几步都是好的。更何况外婆做的菜总是那么诱惑呢!

每次上学我们总会抄一条近道去学校,这条小道正好在我外公家屋后,中午想要偷懒不想回家的时候,只要隔着那条河喊——

“公公——,公公——”

“婆婆——婆婆——”

这时,无论是外公还是外婆都会循声以他们最快的速度赶到屋后的河边。

“中午来吃饭呢!”

“好的,好的!”

有时根本不用我们开口,外公外婆就在对岸开心地说:知道啦,中午来吃饭呢!

于是我们满足地跨着步子向学校奔去。

中午到时,刚进屋就能闻到饭菜香,绝不会让等。外婆菜永远那么好吃,每个菜都可口。于是一顿狼吞虎咽。外公则在一边看着一边笑着,说:“我家大华子(我妈)总说孩子不吃肥肉,看,吃得多好!”咦?这时发现是的哦,外婆家连肥肉也这么香得呢!

碰到冷天,一进门外公外婆早已准备下热水,热乎热乎脚。那热便从脚上一下子热遍全身。甭提有多舒服。临走,外公总会拿出舅舅穿的棉袄,死活让穿上,小孩子臭美,心想男生的衣服女孩子穿上得多丑啊,外公似乎看破心思,说:“上学的年龄,不要漂亮,只要暖和就行。”拗不过只得穿上,寒风中把脸都藏在衣服里,别人看不见,自己确也不打寒噤了。

一路上穿着舅舅的衣服,想着外公的话:“学习要当紧,自己学了自己好,哪个别人能享你们的福。看你舅舅现在考上大学多大世面!”

……

外公就是这样暖暖的,微笑着,留给我们一个这样的记忆。对于这样的外公,老妈是不时有抱怨的。

因为她的没能上学的梦。这是老妈最疼的梦。每次老妈做梦自己身在学堂,梦醒总要哀叹抱怨几句:我们爹,重男轻女。(子女中只有我妈和二姨称呼外公为“爹”。)

外公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其实还有一个大舅还有一个三姨夭折了。

大舅夭亡后,外公很受刺激,一心想要个儿子,一路生了五个女儿,最后四十岁上才有了我舅舅。

我妈作为老大只上了一年级一学期,二姨一天学也没上成。

我成人后懂得了外公,也难怪,他那时自己也在人生的漩涡中难以自拔呢。

谁的人生也不易呢。

外公外婆,一个高一个矮。高的是我外婆,矮的是我外公。

走出去人家都说,我外公配不上我外婆呢。

我外公总会笑,一点都不恼。他和外婆的感情深着呢。

相比较我的爷爷奶奶经常骂架,我只看过外公一次跟外婆生气。因为什么事我不记得了,只清晰地记得外公要骑自行车到哪儿去,外婆说了几句。外公没有回话,只生气地出门把自行车推倒,然后就自己回房了。外婆就哭。

  这真是唯一一次我看过的外公外婆的吵架。

此后每次我们看到的总是外婆一出门就惦记着家里的老头子,在儿子那也过不了几天。我外公呢,一离开我外婆就只能吃方便面咯。

……

冬天了,又一片黄叶零落,在风中旋转。

外婆说,老头子有福,走在前头。

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是同一天结的婚,如今四个老人只剩我外婆一人了。

我避开人群,站在学校的窗口,望向家的方向,想那个骑在牛背上对我笑的小老头,一任泪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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