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外婆告诉我,有一种花叫生命花,在最美的生命里绽放窗外的天,越来越暗,看不清远处。风嚎的很大声,树摇摇斜倾,叶子沙沙作响,听不出是哀怨还是悲愤。黑色的云越积越厚,好像下一刻就要压下来,把地面覆盖,陷入无休止的黑夜,再也没有光明。我想,天还会亮吧。
这样压抑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风声小了,慢慢听不清了,树又直了起来,外面突然静下来了。渐渐的云散了一些,断片似的。霎时间,雨倾泻而下。瓢泼一样,花生大的雨珠密密麻麻的落下来,打在地上,汇凹处,积成水塘。一颗接一颗又砸在水塘里,砸出水窝生出水泡,又被新的雨珠打破,又生出新的水泡,一颗接一颗。水纹在水面泛起,水泡生了,破了,又生了,就像岁月的波轮里,记忆的点点滴滴,浮在脑里。我想起了外婆雨声小了,窗外逐渐亮起来。屋子里还很暗,没开灯。摸索着打开抽屉,翻着够够的本子,找张老旧、老旧,泛黄就要腐掉的照片。屋子里很静,我听得到一节的呼吸,感受到心跳。
我记不清外婆的模样,唯一的证明是那老照片我把脸贴上去,努力想看清,可它实在太旧,太模糊,我看不清,打开灯也一样我坐下来使劲想,在记忆里找,我想要看清外婆的样子外婆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很深很深的那种,就像地图上的褶皱,圈一圈,那样紧密,是岁月的年轮,。外婆的脸,从没有舒展过,也许,根本展不开;外婆的眼睛幽邃浑浊,看不清神采;外婆的眉毛,记不得有没有,有的话,好像不全是花白;外婆的头发和眉毛应该是一样的;外婆的手,很糙,干枯的像老树的皮,没有一点水润。可是我怎么想,也记不清外婆的脸、外婆的样子。
外婆对我很好,小时候,我体弱多病,当然现在也好不到哪去。我的右腿大腿根部内测,鼓起一个鸡蛋大的气包,手一噩梦,泄气一样扁下去松开,又鼓起来。医生说,想要根除,必须做手术,没别的办法了,吃药只能暂时抑制。可我太小了,做手术根本吃不消的。外婆心坏了,她反对做手术。她每天抱着我,用那粗糙的、长满了老茧的手,抚摸着气包,希望它能自己乖乖下去,漏了气,好让我快点好起来。也许那个小气包喜欢上了外婆的爱抚,一天天的在变小,直到最后差不多恢复正常了。这是妈妈跟我讲的。折腾那么久,以为好了外婆还来不及高兴,麻烦又来了我尿血,可把外婆急坏了。爸爸不在,妈妈背着我,去乡里的医院检查。那时车很少,电话也少,山路上,外婆在后边跟着,护我到医院。我小时候吃的晚药,比好多人这辈子吃的药都要多吧?药是苦的,哪个小孩子喜欢吃?我是又哭又闹,就是不吃,妈妈拿我没办法,哄我不听,打我不行。外婆给我买来一包冰糖,小孩子谁不爱吃糖?甜甜的,再也不怕药苦了。有外婆在,吃药,成了一件开心的事,我会让外婆看我吃药有多勇敢,能不喝水咽下药丸,能一口气喝中药,然后向外婆讨糖吃。苦苦的药变得甜了,有外婆真好。
每个孩子都是顽皮的,我也是希一样。大门旁祭灶神的那个墙壁里,有一个马蜂窝,挺小的,我觉得蛮好看,拿去给表姐看,她一定会夸奖我一番,说不定拿什么好玩的跟我交换。想想就高兴,摘了马蜂窝就走。突然一只大马蜂飞出来,对着我的额头狠狠蛰下去,疼的我眼泪掉下来,哇地哭起来,外婆听到声音赶紧出来,护着我把我拉进屋子里。额头上起了个大包外婆给我擦药。可是额头上的包我怕他们笑话我,我不愿意处出屋子,心里委屈。外婆给我一包点心,我眼珠子盯着点心一动不动外婆说吃吧,我笑的很开心,吃得很干净。
外婆做的油货特别好吃,油条、糖糕、菜角,每次做都不够我们吃。灶房的烟升起来,诱人的香气飘起来,我们知道,外婆在炸油货。在玩、在闹、在玩游戏里的表哥、表姐、我们仨都停下来,挤在狭小的灶房里,围在外婆左右,看着油锅里,白色的面被丢进去,沉在锅底,然后被油泡托起来,油泡在面型的周围冒出来,密密麻麻,面变成了黄色,焦黄色,熟了,外婆用筷子夹出来,放在馍框里。顾不得烫不烫,我们手里拿着报纸,包着油货拿起来就吃,烫的吐着热死气,也不要停下来,停下来就会少吃一个。外婆炸一个,我们吃一个,外婆做的速度永远赶不上我们吃的快。馍框里不会堆起来。饥饿的我们像三只几天没进食的小野猫。外婆烧的菜也好吃,没有什么调料,没有什么好的食材,外婆用那灶火,烧着柴火,发黑的铁锅,做出来美味,那是怎样的味道,我也说不清,可我觉得,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菜了表姐是个野丫头,脾气坏。她大概是舌头短,老是把“大米饭”说成“大泥饭”。邻居问她中午吃的什么饭,她脱口就说“大泥饭”。把我给笑得合不住嘴。她生气了了,追着要打我。我大叫着“外婆救我,表姐要打人了”,冲进屋子钻进外婆的被窝,表姐拿着扫把,让我出去外婆在休息,被吵醒了,把表姐的扫把拿过去。批评他欺负弟弟。我从被窝探出头,对她吐舌头,表姐气的直跺脚。下午,爸爸带着我去园子叔叔的小卖铺买纸,回来的时候,我跟在后边,爸爸走在前边我低着头,一心只想着晚饭吃什么,没看路,一脚踩空掉在了下边的核桃林里,脸上被划了好多小口子。狼狈的回家后,表姐还记着仇,看我这样子,笑的铜铃一样响我喜欢听外婆讲故事。在温暖的午后,空气中还带着一点点露水的湿气,很清新,很好闻。外婆坐在椅子上,我搬个小凳子,靠在外婆的腿边。阳光照过来,暖暖凉凉的,特别舒服。斑衣蜡蝉爬在树干上,抖抖翅膀,懒散的晒着,不想跳一下。小黑狗和小灰猫也过来卧在我腿边,打打闹闹。我手里拿着点心,嘴里吃着糖,惬意极了。
外婆说着那些久远又神秘的事情。春日里,花开得很灿烂,叫不出名的小野花,飞舞的蒲公英,渣渣的鸟鸣。天空中云很淡、很白,天空显得格外蓝。外婆抚摸着我的手告诉我,有一种花叫生命花,在最美的生命里绽放。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哪里有。外婆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朵生命花,花一直没开,你看不到,我也看不到。有一天,会看到的。我不懂外婆说的什么。糖果和点心很好吃,要是再有一袋牛奶,就更好了。
天阴沉了,有点风,也许会下雨。我看到萤火虫在飘。我跑着,跳着,抓到它们,把它们装在瓶子里,泛着莹绿色的光点,飘来飘去,像生命的精灵,古老又神秘。我把它们放了,天要下雨了,我得回去,把它们装在瓶子里,也活不了。外婆病了,我要回去陪外婆看着萤火虫飞着,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场雨。
最后一次见外婆,是电话里阿姨催着我们回去。弯弯起伏的小路,树上拴着老牛,院子里的狗叫着,很安静,天还没亮,妈妈没说一句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心情有些沉重。我要见到外婆了,却一点开心不起来。外婆家挤了好多人,我认识的不认识的,他们很严肃,小声说着什么重要的事。我钻进屋子,看到外婆谁在那里,不动一下。屋子里这么多人她不知道。我小声叫她,外婆没有醒,她没有看我,没有给我点心给我糖。我有点害怕,我问妈妈外婆怎么不起床,妈妈说外婆走了。外婆走了?她去哪儿了?她不是在屋子里睡觉吗?我很难受,蹲在屋檐下。后来是多久,我不记得。他们在屋子里议论着什么。我难受,出去蹲在院系外边的那棵老树下,埋着头。天越来越暗,下雨了。雨落在我的衣服上,打在我的脸上,我又回到屋檐下,看雨越下越大山上灰蒙蒙,像在哭泣。有点冷,我不知道该找谁,我跟着雨声哭。我哭什么?冷么?衣服湿了?下雨了?哭外婆吗?我不知道。我想起外婆点点滴滴,在雨点里,每一个故事,我只记得生命花,真的有我打开柜子,找到外婆送我的留给我的那个红布包,红布上有图案。里面是几个铜币,还有一个牌子,下边挂着几个小铃铛,声音很清脆,看起来很久远了。那是外婆给我的,这么多年。外面天开始晴了。我看着这牌子,绿色的锈迹,像那远山上的灰蒙蒙,我仿佛看到,一朵暖色的花朵,一点一点盛开,绽放出最美的光亮,我看到,外婆在对我笑,那一定是属于外婆的生命花。
外婆啊,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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