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青是在一次活动上碰到李朵儿的。后来的长时间里,左青都在反复回忆这次相识,期待能从记忆中找到被遗漏的细节,帮助他认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李朵儿的出现改变了左青的一切,左青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到底哪些东西被改变了呢?左青却答不上来。他仍然做着3年来一直做的工作,住在刚到北京时就住的小区,听的音乐、读的书、看的电影都符合我们对左青一贯的定义。身边的朋友虽然来来去去,但他们注定都是左青的朋友,我是说,并未出现一位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比如一个打着舌钉的嬉皮士少女或者一位放纵的诗人。但是左青仍然不放弃,他知道自己变了,不再是被我们熟知的那个左青了,他一定要搞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一样了才肯罢休。
本篇小说就是左青明确这个答案的过程。左青非常清楚他的改变来源于与李朵儿的相识,因此我们就从他们的相识开始说起。
米兰·昆德拉说:小说人物不像生物那样诞生于母体,而是产生于一种情境,一个语句,一个隐喻。左青和李朵儿符合这个定义。作为作者,我期待通过他们的故事找到他们在我心里出现的原因,至于这个答案与左青追求的答案是否一致,也是我关心的问题。昆德拉接着问道:是否可以断言一个作家只能谈论他自己?我倾向于“是”,这也就意味着,我所描述的“左青”正是我自己。但是,作者与文字的关系要比这种简单的对应关系复杂得多。
他们分开之后,有个问题反复出现在左青的意识里:如果他在人群中偶然碰到李朵儿,他会如何反应?是对她的面孔念念不忘,还是像不在意任何人一样不在意她?或者他的眼睛会在她身上停留数秒,然后再忘记,如同他看到任何漂亮姑娘时一样。这个问题对于左青如此重要在于,他坚持认为第一眼看到李朵儿的反应代表了他对她感情的实质:如果他念念不忘,那就证明他对她的爱是注定的、纯粹的、甚至是高尚的;如果他并不在意,那只能说明,他现在对李朵儿所有的思念都是虚妄的、杜撰的、乃至可耻的。无论答案是哪一个,对左青都是积极的,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他的迷惑。
左青的迷惑是可以理解的。他努力地想要知道李朵儿究竟给他带来了怎样的改变,却连他对她的感情都无法成功定义。这就像一个人遭受了一次扭曲命运的灾难,等他终于从阴影中走出来决心面对一切的时候,却连灾难是什么都闹不清楚。首先,左青很清楚他们之间不是爱情,但是脑中不断闪回的那些让左青沉醉的时刻又太美好,除了爱情没有任何词汇可以替代。左青也不接受这仅仅是一次露水情缘的解释,这就相当于在说左青会轻易地在任何女人面前失去自我。而且,如果左青继续在爱情范畴内寻找解释的话,另一个重要问题就迫切地需要被解答:什么才算是爱情?这是连哲学家也无法解答的问题。
现在我们大概能理解左青的迷惑了。他面对的不仅仅是追寻一个答案这么简单,人类的情感就像蜘蛛网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当我们真正下决心从每一个细节着手时,发现不过是另外一个层面的“模棱两可”,永远没有明确的答案。所以左青才会不断地设想与李朵儿相遇的那个场景,当所有的故事都还没有发生,他对她的反应便能最直接、最客观地定义他们的感情了。
这个问题其实无法解答,因为左青根本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有过“碰巧照面”的时刻。那天的活动有个互加好友的环节,他们正是在通讯科技的帮助下加入了彼此的生活轨迹,左青主动加了她,因为她的头像看起来比大多数人有趣得多,但他并没有看到她本人。那天他们与其他200多人共处一室,很难确定他们有没有真的照过面。
作为作者,我希望左青放弃追寻这道“假设题”的答案,因为思考一个无法确认的事情是徒劳的。左青对于这道“假设题”的执着,是他思念她的方式。在她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之后,只有通过这种假设的方式,他才能正大光明地去怀念她,其他任何思念她的方式都会被左青的自尊与失落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