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几年前起,长途跋涉就始于星夜。
那条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过的“回家路”很是顺畅。想想也是,火车嘛,要是你不亲自去卧轨,想来也不会不顺畅到哪。那天天气好得一塌糊涂,我得从闹市区穿过皑皑的白色世界赶到车站。我记得傍晚始发的列车刚冲出了站台的灯火就一头扎进了淡紫色的夜幕,我记得在车上睡去又醒来后会发现窗户上淌着小溪一般的蒸馏水,我记得阳光灿烂的冬日早晨列车会在红日照耀下的一栋写字楼附近临时停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所谓“第一次”,必然很有意思。
在买不到票的时候,长途跋涉就始于星夜。
总有人劝我说人生会有些许无奈要学会想得开,然而我不明白的是买不到票的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后来有个两年里我就常常揣着好不容易在开学前几天排来的剩票于星夜登车,与此相随的一个气人的事实就是回学校的路往往比回家的路还要顺畅。凌晨两三点登上回学校的车,凌晨两三点再从车上下来,几年过后自己就这样一次次完成了披星戴月的长途奔袭,如果还要我再矫情一点,那我可以跟你讲,这样的奔袭往往充满希望。
充满希望的日子里,长途跋涉就始于星夜。
对于我来说,充满希望的日子总是少不了吃,或者说得再直白一点,日子无论有没有希望——我都少不了要吃。所以长途奔袭也是要补充能量的,尤其是在夜晚,括弧:清醒的夜晚。在这样的深夜里你吃点东西,会情不自禁地脑补自己的屁股飘在铁轨上面一下子就飞出去一百多米,也会去猜天空里最暗的那块是不是有一层薄薄的云,或许还会胡思乱想,可唯独不会去干的一件事恐怕就是数天上的星了……
天上星有多少颗,很小的时候我曾躺在家里楼下的草坪里数过。那个我是幼年时候的我,个子小到躺在地上浅草可以埋头;在我想向你描述那个年龄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是在瞎扯,因为三四岁的时候我当然不会数数,或者说我躺在草丛里是为了什么我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显然不能是为了数星星。躺着躺着我看到天上有一幅从未见过的景象,那时群星暗淡下来,一只胖胖的月亮从头顶划过去,我感觉自己像一条鱼藏在水底望着天上的晦明变幻,记忆偏偏像静夜里的波浪一样朦胧不清,我这条鱼就随着静悄悄的湖水一边晃荡一边回想。湖水有时晃荡得厉害,这让我想起火箭燃料箱的液体晃动动力学内容,这类问题曾让长大以后的我头疼不已,因为这都和我当年挂科的考题沾边,不过最重要的是我挂科以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当年那个胖胖的月亮俗名儿叫做“飞艇”。
惨淡的年龄簇拥着蹒跚的步履,岁月匆忙走完了天真无邪的路。
可恨了半大不大时皱的眉头,为赋新诗强说愁。长大后的深夜是无人问津的时刻,在最多的状态下回去休息往往伴随着深沉的夜空披头。要走近道须穿过一片小树林,在某些地方的春夏之交,紫色的天然穹顶下面,你穿着薄衣裳走夜路,听见树影都能簌簌作响,后来就有每一片叶子都化作旖旎的鬼魂,跳起婆娑的舞。 可是狂风能让你瞬间就不知所措,百米不到的树林里,我刚走到这头,风便从另一头追过来,杀气腾腾的树叶撞击声把林子吼得震天响。你来到这种环境里就会深有感触,黑夜使得周围的一切都像幽深的原始森林,树叶的响声被风推着向我的方向狂妄地叫嚣,我感觉树全都倒了,它们被风呼啸到我的头顶,胆小的人当时一定会抱住头就地蹲下,而我嘛,则是很优雅地跑了起来……
我想,胆子这东西是要越练越大的,披星戴月的年头给了胆子一个机会。
人总是说不要太孤独的好,光靠自己是活不下去的,这话我压根儿就没说它不对过,可是就拿走夜路来说,总得有几天这样的日子过过。孤独也是一样,没人能保证自己不孤独,假如孤单和寂寞在深夜袭来,那特么也不是不能忍。自大的话我没少说过,可至今我依然觉得自己从未孤独,当然对这件事情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我说过搭夜车是常有的事,这在有些人看来是苦是累是委屈,可放在我眼里却并不会有多不爽——要知道,再远的星夜奔袭也会有明月作陪。别跟我说明月你见过太多,我要你到没灯的地方赏一次月再说。夜班车经行空旷的田野,满车厢的人都在梦里,剩我一个还坐在窗前,斜上方的月亮发出的光是银色的,我把手机灭了发现月光能照亮纸质的书,我不敢说它把光洒在无垠的田野上,因为明明有垠,那一排松树不就是垠么?可就是有垠才让我感到真实的美好。大概就跟孤独似的,你非说那玩意儿可以没有,这就纯属扯淡了。
最后一次我星夜奔回家去,在那之前的几天里,大学同班们找了个地方聚餐庆祝毕业,后来丫们有几个人回寝室的时候打起来了。打架这事不提也罢,但我记得席间有个人过来跟我说他大学四年最羡慕的就是我这种清静无为的,因为不管别人玩得再热闹聚得再欢,我都不会凑上前去看一眼。当天那个星夜,我在劝架的时候瞟了一眼同在劝架的他,我俩一块苦笑了下。
昨天是大年初三了,入夜的时候我听见楼下的猫叫得死难听死难听的,我想起来这春节一过也就是春天了,我想起猫儿们的爱情也是披星戴月般的。我其实本来还想说它们的爱情也是一个披荆斩棘的过程,因为据说猫儿们的鸡巴上有很多刺,公猫和母猫做爱的时候刺会不断地刮着母猫的阴道内壁,不得不说这就是披荆斩棘的伟大爱情……想到这里我不禁推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去观摩这场盛大的爱宴,然而可能是开窗的声响惊走了猫儿——那时的原地只剩一个我,周围是红外镜头下才能观察到的暖气房喷出的熊熊的火,在我的心里这团火早就照亮了星空,让我不再披星戴月。
年轻是披星戴月的时候,你会慢慢走到别人前头。
19:01 2017/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