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敦煌回到西安后,不知是归家后对寂寞环境的不适应,还是对旅行生活的怀念,整个人的心情一直处于低迷状态,唯一一个可以让我提起兴趣的,也就是那让我在旅行时朝思暮想的篮球课了。
早晨醒来时已是九点,拨开窗帘,迎接我的并不是明媚的阳光,而是被那乌云占领的灰蒙蒙的天空。这一团团会羊毛在天上欢快地雀跃着,却殊不知它们已遮住了射在我心田上的最后一抹阳光。一刹那,只觉一股压抑扑面而来。
我坐在书桌前,整个人再次被寂寞所困扰,曾发誓要痛改前非,努力学习的我,再次待在原地,停滞不前。我试图将一切抛到脑后,专心学习,可那困难的物理题再次让我的挫败感与自卑从心中“冉冉升起”。一瞬间,各种杂念又纷纷侵入大脑。我望着窗外的一片朦胧,整个人也再次朦胧了起来。
说来可笑,一个十四岁男孩的心中却常常浮出几丝“林黛玉式”的多愁善感,我也曾写过几首上不了台面的小词和现代诗,虽然还到不了“为赋新词强说愁”那个地步,但也经常被父母和老师嘲弄,若一定要评个一二,那也是王国维先生口中的“小境界”了。
就这样呆坐了两个小时,想拿起手机写点东西,但思索到一半文笔也就断了。终于熬到了篮球课,我尽可能的踏着轻快的脚步前去俱乐部,好让自己显得放松一点。终于赶到那里后,我看了看表,离开课还有半个小时,我赶忙放下背包,小跑向篮球场。虽然感觉右脚怪怪的,但心中一想可能是十五天没有参加训练的缘故,也就没有当一回事。上场后,手一摸上球,整个感觉似乎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我连运了几下,立马去三分线外,准备先投一个三分球练练手气,谁知,这一投还就进了,我表面上装得十分淡定,但心中却溢出一丝窃喜,旁侧瞄了一眼,却见一个同学在惊讶地看着我,我当即又投了一记,又进了!我的心中已泛出一丝得意,那位同学的目光中也写满了不可置信。这么好的手感岂能错过?我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当即跳起,想要再进一球,然而刚一跃起,我就有了一种踩在棉花上的错觉,凭借着往常的运动经验,我心知不妙。随着失去重心,我感到右脚背外侧一阵剧痛,只觉脚背向外折了出去,一片黑暗瞬间席卷走了眼前的光明,等视线再次明朗时,我已卧倒在了地上。霎时,尴尬席卷了全身;然后,疼痛驱赶了尴尬;接着,恐惧取代了疼痛。躺在地上,来自骨子里的剧痛似乎使我的思想变得简单了许多,我心里有点发笑,想嘲弄自己虚荣心带来的惨痛后果,同时,在恐惧与担忧的双重驱使下,我又有点想哭。然而这一切复杂的内心活动呈现于我的表面时,只是婴儿般的“咿咿呀呀”——我实在已疼得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耳畔老师与同学们说的话在我听来都像狂风呼啸而过,冥冥之中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带到了洗手间,在用凉水冲洗脚踝时,整个人也渐渐的清醒了过来。单脚从洗手间跳回了训练场,没想到盼了这么多天的篮球课,最后却终究只能坐在观众席上,此刻的心情,也正似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面对群童公然偷盗茅草“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的无奈。
就这样,在沙发上瘫坐了十分钟后,父亲着急地闯入了我的视线。最终,我用一只胳膊肘着他的肩膀,艰难地跳着离开了久违的篮球馆,虽然带着不甘,但与父亲甚久没有亲密接触的我也感到了些许欣慰。上了车接到母亲后,一家人前往了红会医院,虽然我想告诉父母这有点小题大做,但下肢传来的疼痛却硬生生地把那番话塞了回去。
车很堵。
约莫二十分钟后,我在父亲的搀扶下进入了红会医院。看病的流程甚是简单,但排队的人却很多。好不容易排上了号。进了病房,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挂着副高度数的眼镜,见我们进来后,眯着眼打量了一下,然后用眼睛斜睨了旁边的小板凳,仿佛都没有抬手的力气,她颤巍巍地说了声:“坐。”身旁的母亲刚想张口描述我的病况,却被医生打断了:“病历。”无奈,母亲只好从包里翻出病历放到她的办公桌上,医生拿了起来,斜着眼翻了几下便撇到了一旁,只看她匆匆在电脑上打了几个字旁边的打印机里边蹦出了一张纸条,“去拍片子,拍完拿过来。”之后,我们一家子便像被驱逐了一般从这位医生的办公室里被“赶”了出来。好不容易再次挂上了号,拍完片子。在取片室旁坐着等片子的时候我的心情已跌落到了谷底,看着自己有一丝畸形的脚,再想着这一天中的经历,泪水已经在我的眼眶中打转,我看着旁边的一根柱子,咬着牙,尽全力不让这羞愧的种子破土而出,这时,叫号机响了起来,我的注意力终于暂时的被吸引了过去……
就这样,一下午的时间全部“荒废”在了医院,甚至朋友们得知我这一天的经历后,也纷纷调侃道“打球五分钟,看病三小时”,而我听到了这些消息后,也是一肚子火无从发起,最后还落了个哭笑不得。
回到家后,因为一天中身心两方面都已筋疲力尽,吃过药后,我便躺在了床上呼呼睡着了。从大槐安国回到现实世界时,只觉右脚变得格外剧痛,我的意识回来了,但身体还未跟上节奏,只能发出几声短促的呻吟,却又爬不起床来,等到眼前的大雾散去,我看到天还没亮,一打量表,才十一点。此时,父母都已匆忙的赶入我的房间。看到我的脸上愁云密布,母亲瞬间便懂了我的心意,拍了一下父亲的肩膀:“去给娃拿个空瓶子来,娃要小便,去不了厕所。”父亲二话没坑便出了房间,母亲也匆匆撤了出去,我的心中感慨万千,万万没想到我的伤病却使这一家子异常地团结了起来,解决完自己身体上的“委屈后”,躺在被窝里,整个人的心里却变得更委屈了,我觉得自己已跟废人毫无差异,想着想着,泪水再也忍不住,像决堤了的滚滚长江,从我的眼里迸了出来,我的手将被子窜得紧紧的,三十度的高温,我的房间里并没有开空调,但我仍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我为自己羞愧,我使我自己感到心寒,我已肩负不起自己那“高贵”的自尊。窗外的知了声与窗内我的抽泣声仿佛组成了凄厉的二重奏。
母亲又进来了。她没有唠叨,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她只是抚摸着我那由于没洗而显得有些油的头发。我忽然发现她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懂我,我哭得更厉害了。
慢慢的,慢慢的,泪泉终于干涸了,我也噙着那一滴水珠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早晨,悬着露的眼睛还有些红肿,在父亲的搀扶下跳到卫生间,照照镜子,瞳仁的周围布满了血丝,脚还在疼,但我在经历了昨晚父母的照顾后,心情已好了很多,拉开窗帘,天边那初生的婴儿光芒四射,早就用耀眼的霞光将一团团乌云照的偃旗息鼓,惊慌中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餐桌前,我竟被父母关切的眼神照的不自然,两人好像观察到了我的窘态,交换了个眼神,相视一笑,便低头吃饭了,我迟迟没有动筷子,天边通红的霞光,映射到父亲的身上,也映射到他有些发白的头发和胡子上,和母亲的满头乌发对比,使人心疼。刹那间发现,我竟好久没有观察父母了,殊不知岁月的大风大浪已经慢慢将父亲的头发洗白了,也慢慢将他的背吹弯了,母亲的脸上也泛起了岁月的波纹。
我低下头,吃饭。
吃完早饭后,按照母亲的吩咐,我躺在床上,伴着张爱玲的《流言》,度过了一个漫长却充实的上午。
“夏天的日子一连串烧下去,雪亮,绝细的一根线,烧得要断了,又给细细的蝉声连了起来,‘吱呀,吱呀,吱’”
躺在床上的我思考着,究竟是多少个夏天的日子,维系起了我的童年。
按照医生昨日地嘱咐,今天下午同样的时间,我们需要去医院进行复查。
在去的路上,车没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