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迎风处,背朝落日走,余辉和往事都在后头。夜渐深,风愈轻,不觉一钩清新的月弯已挂在那绿意犹在的悬铃木上,也挂在我的心上。
这不是一个适合伤春感秋的季节,仲冬的寒气只会让人加快步子逃到自己暖暖屋子里的炉火旁——他们所熟悉的温暖。我也加快脚步,心知到达的地方不是我的家,眼前的曲园师大给了我一种莫名的陌生感,因为离开了四年,当年的大学时光仿佛只是一缕舜华。夜幕降临,四面而起的熟悉陌生参杂,唯一令我无比亲切的,就是头上那弯不言的月亮。每个夜晚,她都会如约地,无偿地照亮我的路,奉献着她的光,像一位婉约的村妇乡嫂般善解人意,如一个沉默的园丁花匠般一如既往。伴着绵绵的乡思,我们很早就认识……
老家有这样一个风俗:要作新娘子的女子,在男方来迎娶她的那天,要妆扮姣好,体面的离开养育了自己二十多个年头的娘家,而当天却不能面露喜色,甚至要抹几滴泪花。我先前对此是很不理解的,为什么大喜的日子,张灯结彩,鼓瑟吹笙,却让那个女子装成一副憋屈的样子,好像是不情愿嫁给自己的未婚夫,这样不是很为难她么……后来我读到了艾青,“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大约明白了些道理。
前不久,坐在往返于六朝古都的南京与孔子故里的曲阜,自己怔怔地望着车窗外川流的山脉、屋舍、田陌——这些熟稔的风格,平淡的事物,心中已没有去时一日千里的兴奋感。我忍不住向它们贪心的看着,竟像一个要嫁到远方的姑娘。
我的家乡并不美。儿时经常裸着屁股洗澡嬉水的小河在几年前就被垃圾覆盖了;乡间小路的硬化工程开展了半截,不了了之了;我家院里经常飘“黑雪”,它来自北边的油坊烟筒。每年放假回家,我喜欢做一些事儿:乘着月光,去河边听水,偶尔会夹着几声附近菜市场讨价还价的争吵;乘着月光,脚上漫不经心踢着一个瓶盖,从柏油路踢到土路,走到路口,再从土路踢到柏油路;乘着月光,嗅着同样是从油坊飘来的花生油的香气,在院子里扫“黑雪”。这些事情,滑稽而温馨。
小时候,月光是父亲。父亲拗不过我的淘气,二更时分,背我去小卖铺买“三英”方便面。我高举着我的战利品,伏在父亲稳如泰山的肩上,肆意地颠着屁股……月光便撒在沉甸甸的脚印里,记载着幸福。
小时候,月光是母亲。季夏之夜,在平房上铺一片凉席,一旁泡着香茶,我躺在母亲扇落的清风下。母亲笑着问我,长大了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我支吾不言,脸色羞红不堪,,心中却喜不自胜。母亲瞧得明了,不禁咯咯地笑出声来,就像一支在月光的歌本中唱出的幸福之歌。
许多年后,或许我遗忘了自己的乡音,或许双亲也满头华发,或许那里的大爷太婆也记不起我的乳名……当我满怀喜悦将要回到家乡,却发现自己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但唯一不变的是家乡那永恒的明月。
我愿家乡月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