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空不安分地弥漫着青烟,思绪的框架构建在逼仄的大道外架略低的天线下,它的特征是被分割不匀的视野和风尘的公路,苏扬在路边的围栏上,鞋底下未熄灭的烟蒂闪出火星,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瘸腿老人把最后一簇花生从土里拽出,如释重负地放入竹筐时,他猛地发现秋天的寒气已经到来,被拔光花生的土地留有红色的痂结,那是植物离开土地赠给秋天的伤疤,他把手腕搭在蜷曲的双腿上,手掌无力下垂,像被人遗弃的枯木虬死在空中.
苏杨搓了搓手上难以洗刷的粘腻污渍,他已数不清帮他人修了几次车,汽油在这片偏僻的土地上留下积淀的颜色与气味,一帧一帧如同在药水里泡了许久而显出曝光不足的底片,他曾希冀的工作环境,是被涂成光怪陆离的色彩,排列宏大的建筑和群与不息的霓虹车灯,背景是交织在一起不能分辨的声,覆没在耳膜上。可现实中的长存与不毛之地的斑驳,他一切的工作热情,早已被扼杀在这多事的秋风之中.
瘸腿老人坐在卖花生的棚下,他抹下眼睛,数道沟壑立马被深掘在眼尾,眼膜黏湿,他把眼神捣碎,四野满是游弋的视线,公路再长还是被湿润的眼睛容纳下,他双眼氤氲着.
秋日的正午,光线褪去了临晨的柔软,尖锐的部分像架住脖子的锋刀,一点一点扼着人脆弱的气息. 苏扬涨着憋红的脸,撺到树荫下的花生棚里,试图让自己燥热的心快些平静下来,支起的棚伞带动阴影频繁转动,穿透缝隙的距离将花生映地血红. 苏扬望向刺眼的光,每日这般百无聊赖的生活已倍感无力,他轻叹一口,不知自己像个木偶一样守在这条公路上是否有价值.
迎来了出城高峰,几辆重型货车在一片迷雾中驶来,货物在集装箱里发出沉闷有力的撞击,似乎像棱角即将滑蹭出断开的麻绳,就在下一秒,突如其来的急刹车让苏扬回过神来.
“该死”,苏扬掷声念着,朝相撞的货车走去,他在微眯的双眼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曾经的同事老王,只曾记得他早早跳了槽,也不知怎的,如今已是风声鹊起的王总.
“ 哟 ,这不是小扬的嘛,还在这儿混呐,你这交警的轻松活可是让我都羡慕哩!”老王戏谑一笑,苏扬早已听出这话中话,老王将一张名片顺入苏扬的上衣口袋. “ 这不,我这可是有好工作介绍给你呢!” 老王拍了拍苏扬微抖的双肩,扬长而去. 苏扬的脸被臊地阵阵发烫,他草草处理完事故便坐在花生棚下抽着闷烟,烟雾从鼻尖啜出,他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黄昏开始倾入水中,一整片红光在花生棚下弥漫 . 依着树干的瘸腿老人放下茶杯,将手一挥,天色便开始浓郁,公路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老人喝一口茶,头发瞬间变白.
“ 要么繁华,要么安静地落魄,像我一样安静地种花生”老人苦涩地笑着,悠悠地对不相识的苏扬说着,像是空气里凝结的水汽,汇聚成不界定的词汇 . “ 这里原是汪洋大海,这本是桥,龙一样卧在海面上,后成了这公路,以前这里的镇桥将军,誓死捍卫最后的残垣,后来桥断了,镇桥将军死了,我也在这神圣的土地种了几十年的花生.” 瘸腿老人手指公路,话里有说不尽的悲怆.
老人向苏扬描绘着百年前宋时海港的景象,木柱上明亮的灯笼映在水中,渡口的独轮车运着香喷喷的大米,抗布匹的货车,马悠闲地拉着,卖馍馍的笼子冒着热气.
苏扬不语,静静地用眼神勾勒着神采奕奕的公路,他在时光之眼中看见了过去,老人不止一次想要描述的那些熟稔的旧场景 . 他的眼中闪现出星星燎原之火,脚下这片神圣的土地,光华溢过路面 . 苏扬面部微醺,似徐徐咸湿海风的涌动,满脸倦容抵不住亢奋的蔓延,摇摇晃晃,等待未归的谁 . 那是离人脱离乐土后赠予秋天的悲合难全 . 苏扬眉头突然紧锁,他呆呆地注视着,眼神似一潭泅水的近岸,翠鸟竞相而飞,他猛地想起,这条公路将于不久之后拆除,拆除古老的路,古老的桥,还有,古老的龙 . 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摩天高楼,那个他曾经向往的远方,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镇桥将军脸上风蚀般的皱纹 . 墙灰充斥的白塔显露着空心,月亮结起冰冷的霜,生活垃圾吮吸着桥下碧色的水,沼泽树林没落地销蚀着,他的梦消失了,如同不曾到来过,时间因冷风而变得萧瑟不堪,逃亡的光影翘首以待 .
苏扬慌了,他突然想留下来,留在这个古存的地方,他想种花生,跟老人一样,把火红的梦埋在泥土里,埋进秋天里,生根发芽。
苏扬仿佛看到老人炸了酥酥的花生米,撒了盐巴,咬起来嘎嘣作响 . 老人的脚力很快,走了两里长路仍无需停驻休息,那只瘸腿由负担变成一种行走的支撑力.
那辆向苏扬开来的拆迁车近在咫尺,车上坐着一个人,迷迷糊糊,像是老王,又是一个那么熟悉的微笑,拆迁车的虎口,把公路吞没了…
苏扬感到桥在颤抖, “ 喂,停下—— ”
苏扬在风中跑了起来,他感觉老人也跑了起来,老人坚定中夹入力量,瘸腿的膝盖在哭喊 . 苏扬愤怒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是镇桥将军,擎起长枪,向车窗的玻璃掷去。
碎碎平安
人们哀悼着这个因意外而死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