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中)

每天,李念跟林索依旧扮演懒惰与勤劳的角色,林索是那么活泼、招人喜欢,李念是那么叫人摸不着头脑,林索经常有很多约会,李念却只能每天慢慢地踩着自行车往返于学校与家的路上。

“发菜,今天放学后我要去吴成家玩,他生日!”

“噢!吴成?哪个吴成啊?”

“小学的同学!你忘了?就是李五毛的同桌加铁哥们,知道了吧!”林索嘿嘿一笑就跟着另外几个被邀请的同学走了,留下李念心里空落落的。李念并不喜欢林索这样“赶场子”一样的生活,林索一星期都要赶好多场,李念早就习惯了,可今天的这一场却叫李念心里不是滋味,她找不到其中的原因,只能照例挠了挠那堆头发,这样就什么都可以不想了,只管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一进家门,发现家里的氛围不太一样,妈妈居然出了厨房,不用想都知道是老爸回来了。爸爸一回来,李念就可以更懒了。

“哎呀,年糕回来了啊!站住!”李念刚想换鞋子,跨进家门时妈妈的一声大吼把她定在那里了。

“年糕,把书包给妈妈!”妈妈一面把换替的鞋子给李念,一面把换下的鞋子放好,还帮李念把书包拿了过去。爸爸不知道已经出去多少天了,李念连以前的生活习性都忘了,只记得妈妈好像很喜欢把李念培养成小公主,所以什么都不让她干,还记得老爸好象很喜欢把妈妈培养成女王,所以也什么都不让她干,就这样,她们真的就什么都不会干了。

爸爸给李念和妈妈都带了好多礼物,妈妈好开心,笑得嘴都合不拢,见人就说“我老公买什么什么送给我!”听妈妈说话的人好像都商量过似的,总说同样的话“你真有福气,嫁这么好的男人!”每次李念听到这话,心里总有说不出的不快,好像感觉知道爸妈幸福的人越多,她们的幸福就越不会长久一样,但这种想法只是闪电式浮现在脑中而已,只要一想到妈妈和那些女人已经多次说到这个话题,再看看现在的生活还是那么幸福,闪念很快就变成嘴角的笑容,一笑了之了。

李念很高兴爸爸回家,就为能吃上可口的饭菜,她也很高兴见到爸爸,所以这一夜李念睡的很塌实,肚子也很塌实,有爸爸在家,一切都安安稳稳有序地进行。早上林索又来了,还是那一声“河东狮吼”,但今天的声音变小了、温柔了,李念注意到了这些,只是她不想让自己都去想,甚至连头发都没挠就和林索骑车去学校了。

“发菜,我闯祸了!你会帮我吗?”

“两肋插刀!”李念只是疑惑地盯了林索一眼,什么都没问就直接喷了这四个字。

“那如果是我错了呢?你还会两肋插刀去包庇错误吗?”

“我想想啊!看你现在已经知道错了!那就该原谅你,别人不原谅,那我理解你好了!所以照样两肋插刀!”李念今天像吃了会讲话的药似的,居然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估计是爸爸做的美食吃的嘴巴都有精神了。

照常还是林索先冲进了校门,李念随后成为最后,两人一道走进了教室,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这一切都已经很熟悉了,反正她们每天都是最后两个。大家都已经很安静地在早自习了,教室除了读书与翻书声外就只剩呼吸声和心跳声了。林索和李念小心的不能再小声地把文具和书从书包里拿出来,深怕会弄出一点声音而耽误大家努力学习,终于两个人像小偷成功偷出东西时那样舒了口气。

“李念,你给我听好了!”一个很不协调的分贝出现在教室里,李念刚舒出的那半口气又倒抽回了胸口,她屏息听着,好像怕人家不知道她是很认真在听。

“李念,你给我听清楚了!”又强调了一遍,说话者本想让自己要说的话可以变的更严肃,可李念却没第一次听的仔细了,她偷偷把胸口那舒出又倒抽进去的气吐了出来,还看清楚说话的人居然是李五毛,没等李念的害羞细胞扩展成为色素去染红她的脸和耳时,李五毛第三次强调了。

“李念,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生,你别白费心机了!”

李五毛说完了本来就准备好的话,原定的目标已经达到了,但看见李念一副茫然的样子,他开始怀疑李念是否听懂了他的话,为了以防万一,他只好再强调一下,可他已经把准备了的话全都说了啊,所以只能临场发挥了。

“李念,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想到有人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就觉得丢人!你看看你全身上下,有什么值得我喜欢,再看看你那头发,真是恶心透顶!每天神经兮兮一副呆头呆脑……”

“你闭嘴!给我滚出去!给我滚回你自己的班里去!”所有人都以为是李念站起来了,可再一看原来说话的人是林索。大家更加佩服林索了,真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呀,李念这种一无是处的人能有林索这样的朋友,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

李五毛本来也没打算说那些狠话,只是怕李念听不懂,既然现在有人做出反应了,那他也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了。教室里已经不可能再静下来了,原来大家所谓的努力学习是那么的脆弱,这么一下就已经炸开了。

“发菜,对不起啊!”林索靠近李念,轻声但很真诚地说着。李念眼睛睁的滚圆,眼神中没有责备只有茫然,她一直在想啊想,当林索跟她道歉时,她还是在想啊想。她想林索为什么不像李五毛那样大吼着说这句话呢?她又想李五毛为什么不像林索那样轻声说那些话呢?如果林索大声说了,那会怎么样?如果李五毛小声说了,那又会怎么样呢?

李念想不明白,越想就越不明白,越不明白就越要去想,她大哭起来,她已经忘了自己现在是在学校、在教室,她什么都忘了,包括李五毛的侮辱,她哭是因为自己为什么什么都想不明白,她大哭是因为所有的一切在逼着她去想明白,她害怕自己始终都搞不明白。李念的周围已经围了好多同学,所有人都在同情她,女同学都在骂李五毛过分,即使李念真有那么糟,他也不该说出来;男同学也在骂李五毛过分,即使说出来,也不要当那么多人面。反正归结为一句话就是,李念的确有那么糟,李五毛分析的没错,感觉也相当正确,只是表达方式太直白、所选场合太开放。

这场“早自修事件”传播的速度不像李念想问题的速度那么慢,到第一节课结束,基本上初三级的同学都知道了,到第二节课结束,连初一、初二的小学弟、小学妹也都在谈论了。如果说事情只是涉及李念一人,那么估计用一年也传不完整个学校,可事情却和李五毛扯上了,李五毛是什么人,随便谁都可以喜欢吗?多少女孩子都排队等他瞧上一眼,即使李念被他侮辱成那样,那些女孩还羡慕李念,觉得李念是多么幸运,李五毛能亲口骂她。因此,到了午休时间,就有女生来李念班的窗口一睹李念风采了,到了下午第一节下课,人流量达到了顶峰,不用说李念从此成为了学校的名人。

李念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已经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她甚至都没发现今天的窗口多了好多人,当然她也不会去注意这些人来此的目的了。林索很担心李念,每天只要一下课林索就会跑东跑西,把李念一个人留在座位上,可今天不一样,林索从上学到放学寸步没离开李念。李念知道林索一直在自己身边,李念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想出来该说什么,只是直楞楞盯着林索,看的林索心里发颤。人总是这样,自认为自己做错了的话,即使人家对你微笑,也会觉得那笑容里包含着谴责,何况现在的李念是大鼓着眼睛瞪着林索,怎么能叫林索不认为那是仇恨的目光呢?

“发菜,我昨晚上多喝了几杯,就……求求你不要这么看我,你还是骂我吧!”

林索已经不止一次地这么求李念了,但李念一点反应都没有。李念的确可以理一下她的脑袋了,从里到外来个大整理了,可是说这样的发型漂亮的人不是李五毛吗?可是说这头发丑、恶心的不也是李五毛吗?为什么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李念开始挠头发,越挠越厉害,似乎想把头发全拔了一样,如果说她在挠头发,还不如说她在挠脑子更贴切,只是没有一根头发可以告诉她答案。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世界上有一种话叫反话,没有人会在说反话前加一句“我要说反话了!”但听的人却能明白,不知道为什么会形成这种反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明白也接受这种反话,好像这种能力是天生的,谁都无师自通。不过老天好像忘了给李念按上这种功能,所以她傻眼了,在常人看来很简单的东西,她扯破头皮也想不明白。

不是大家都说学知识可以叫人看的明白、清楚吗?一天的课下来,李念更糊涂了,在回家的路上,她甚至都开始考虑“黑板破了个角,是因为老师写的太多还是同学盯的太久了呢?就这么浑浑噩噩回了家,林索送李念到家门口,她等着李念回头,可李念像梦游一样游进了家门,李念根本就不知道林索和她一起回来的,那她又为什么要回头呢?

就这样,李念进了家门,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在自己的床上,她不知道今天妈妈有没有帮她拿书包,她也记不起爸爸有没有在厨房烧菜。李念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似乎她觉得四周太静所以想弄出点声响来,更似乎她觉得四周太吵所以觉得很烦。外面的响声越来越大,李念不想考虑太多,只是吵闹的声音叫人不安。

“你在外面有女人了?”

“是!”

“多久了?”

“三年零六个月!”

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房间已经被穿破了一般,今天妈妈怎么把电视机开那么大声,李念想叫妈妈把电视机关小声一点,可是她想不从床上爬起来。

“离婚吧!”

“离婚?”

“恩!”

“你这个没良心的!”

李念好像听到了打斗的声音,今天的电视怎么演的这么逼真,现在的演员啊,真是演什么像什么,真不知道演员的人生是活在戏里还是戏存在在他们的生活里啊?李念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电视,演员又是谁?她打开了自己的房门,看到的一幕让她已经够糊涂的脑子变的彻底糊涂了。

李念看见爸爸妈妈扭作一团,两人在拼命打对方,什么时候开始爸妈从一对人人羡慕的恩爱夫妻变成了仇人?刚刚不是电视里在吵架吗?怎么变成爸妈在吵架了呢?是恩爱的爸妈在演戏吗?还是演员打扮成爸妈的样子呢?那么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呢?

李念的头开始嗡嗡作响,她的视觉、听觉开始模糊起,头晕的快要昏过去。这一刻,李念不知道自己是站着、坐着还是倒在地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没命似的旋转,李念想追上它们旋转的速度,可是脚怎么也动不起来,好像一切都在和李念作对。但这种感觉持续不久,李念就有点喜欢这样旋转的感觉了,什么都在旋转,人不用跑就跟着旋转,那么自己不追它们却也能跟上它们,这么一想,李念就跟着旋转的一切转了起来,当李念的旋转速度赶上一切旋转的东西时,旋转的圈圈消失了。李念笑了,笑的那么开心,她开始懂得原来转完,一阵晕眩过后的一切是那么明了,明了到了叫人想吐。

这一天,李念从晕眩到了明了,从大哭到大笑,从醒着到睡着。第二天一早,她如期醒来,从三年级迟到那天起,李念再没有睡过头,可同样也是从那天开始,李念再也没有不是最后一个到学校了。今天的李念没有抱着枕头发呆,也没有等着妈妈来喊就起床了,她对着镜子,头发是那么凌乱,她拨开那堆乱发,发觉自己的脸也没有大家说的那么糟糕。李念拿起梳子想把头发理顺,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打理了,就凭她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搞定的,她只好放弃了。

吃过早饭,李念早早把自行车推到了门口,今天她要站在门口等林索了。左邻右舍的阿姨、叔叔、伯伯都好奇地看着李念,好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似的,李念并不介意人家用什么目光来看待自己,所以对所有的人都微笑着。林索终于来了,李念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每天等林索要花费半个多小时。李念老远就开始对着林索微笑,好像昨天的一切根本没发生在李念身上一样,李念转完了也明了了,她不再去想现在的自己是清醒的还是以前那个自己是清醒的,因为她已经明白自己清醒不清醒没关系,关键在于人家觉得你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不是说“是”就一定是肯定,世界上好像还有一种东西,人们既不把它看成骗人,也不把它当成卑鄙,反而感觉是顺理成章的,李念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再想知道那是什么,只要脑中记着有这种东西就可以了。傻子之所以成为傻子,那是因为什么东西都想找出正确的答案,所以这样的人成为傻子是必然的。想到此,李念又笑了。

“怎么?这么开心!”林索已经骑到了李念面前。

“呵呵……该是你陪我去理发的时候了!”

“理发?发菜,对不起啊!”

“谁不原谅你,我‘两肋插刀’去搞定她!”李念想起了自己昨天早上对林索说的话,今天她又说了,但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不是李念不原谅林索,而是对这几个词所构成的意思的定位不一样了,李念不是已经清醒了吗?

李念骑上了自行车,她的双脚不再那么慢了,所以林索跟不上了,李念常常慢下来等林索,林索依旧气喘吁吁。学校的大门依旧关着,李念看都没看一眼就冲进了学校,把林索甩在了门外,这一刻林索感觉到李念不是以前的发菜了,她们之间隔了一垛墙,比学校的大门还要厚实的墙,李念上课也不发呆了,以前使她发呆的许许多多问题现在已经不再是什么问题了,所以她可以专注地留在课堂了。

放学后,李念来到了理发店,理发师依旧围绕着她,这回她主动要求他们把设计方案说给她听,由于这么多年来没有好好呵护,李念的头发已经伤痕累累,所以她推翻了所有设计师的方案,把全部的头发都理掉了。随着一束束头发落地,李念的头光滑了,已经被遮盖了好久的脸也露了出来,李念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这么清秀、这么明了。林索被李念的大胆吓住了,楞是没讲出一句话,她还从来没这么清晰地打量自己的好朋友的脸,今天才发现原来李念并不丑,五官挺端正,即使是理成了光头也不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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