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仇得报本该远走他乡,兜兜转转居然再次来到通远镇。
夏轻尘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她几时在乎过江湖道义,又几时讲过江湖规矩。她是一个杀手,由来只讲目标。这些年跟着晋王,生活起居都是绿柳照顾,戏演得久了居然会信以为真。离开汴梁,她发现自己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过日子。冥冥中像是被晋王牵引,一路南下,到了通远镇。
找了间偏僻的屋子住下,想着,如果苏秦来找她,她就不去交州城了。杀不杀辽王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天下横竖都是李家的天下。在将自己炼成鸠酒之前她便晓得自己的阳寿不会很长,更不会有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在风华正茂的时候死去她并不觉得可惜,这些年过的太累了,累得已经不想再往前走了。心里的人却始终放不下,因为惦念他,支撑她走过了最黑暗的那段时光。
重逢后,他一直很冷淡。可她还是想问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浪迹天涯。如果辽王是唯一的障碍,她可以出面,反正手上的人命已经很多,多一个不多。
到通远镇的时候正值酷暑,南方潮湿闷热的天气她极不习惯,晚上蛇鼠虫蚁也多,不得已去药铺买了几种草药混着香料做了几盘熏香驱赶蛇鼠虫蚁。想着过完夏天,许能在城里见到苏秦。
隔壁的大婶十分和善,膝下一子一女,平日里喜欢蒸些糕点,有时会让小女儿送一份过来。轻尘不喜受人恩惠便回赠了几个熏香。没多少时日,附近邻居陆陆续续都上门来求,轻尘起先婉拒,后来象征性的收些铜钱,再后来供不应求弄得轻尘异常烦闷,索性坐地起价,用高价将众人挡走,很是清静了一段时日。
一日,从交州城来了一个自称裘韶仁的年轻商贾。同来的男子内力深厚,始终一言不发,看行事做派很像贴身护卫。请得起贴身护卫的商贾岂会是普通商贾。轻尘便留了心眼,说话十分小心。
男子说,近日听闻通远镇出了一种熏香,能驱赶蛇鼠虫蚁。他做香料生意多年,岭南一带驱赶蛇的草药香料不少,驱赶鼠的更多,驱赶虫蚁的多不胜数,但却没有能同时驱赶这四种东西的草药香料。他很好奇,特来拜会。
轻尘面色清淡,道是家中祖传秘方配制成香,并非天然的草药香料。心里却是有些后悔,早知道会将懂香的人引来真不该拿熏香做回礼。与其说是熏香,不如说是毒香更确切些。这种毒香配制起来细致又繁琐,比例也非常有讲究,既要中和各种草药对人的毒性,保留对蛇鼠虫蚁的效用,又不能盖住草药的香味。她未曾想到荒蛮之地会有人懂香。他多半也猜到她的来路不简单。
裘韶仁问她为何会孤身来到此地。
轻尘早已想好托辞。说自己是逃婚至此,不会久住。
裘韶仁倒也没有追问,买了几盘熏香便走了。
是夜,轻尘尚未入睡,听到屋顶上有轻微响动,于是闭上眼睛装睡。通远镇并没有姓裘的富商,交州城里的富商,有一半或多或少和辽王府有牵连,另一半或多或少和岭南首富袁家有牵连,袁家又是辽王的姻亲。不管这位裘公子是同王府有牵连还是同袁家有牵连,若能攀上关系,或许是接近辽王的一条捷径也不一定。
屋顶上的人并未进屋,只在窗前观望了片刻,又去小屋仔细翻找了一番便走了。轻尘本就没打算久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要紧东西叫人找着。只是不知道裘公子的疑虑打没打消。她依旧每日深居简出,偶尔去交州城里买个胭脂水粉。
裘公子再次造访已过了处暑,天气不似先前那般酷热。早起的时候,轻尘煮了水果茶加了自己种的薄荷叶,他来的时候茶已经凉了。轻尘看他额头冒汗便请他在花架下坐,倒了一杯水果茶给他。
他似乎有话想说,轻尘也不急,同来的男子站在花架边不时拿手擦一下汗。
水果茶喝了一半他才道:“想请姑娘做店里的管事,工钱好说,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轻尘笑了笑,“奴家一介女流之辈,不懂生意经,待家中父母消了气便要回去的,多谢公子抬举。”
“坦白说,裘某是想学姑娘的制香手艺,工钱好商量,夏姑娘独居在此终是不太稳妥,裘某的店铺连着一个宅院正好空置,夏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搬过去住。”裘韶仁将空杯子摆到石桌上,“跟附近乡亲打听过了,姑娘来了有些时日,看样子家中高堂不那么容易消气,这么耗下去带出来的盘缠怕是不够用,还请姑娘考虑考虑在下的不情之请。”
轻尘但笑不语。她制毒害人还行,教人制毒这个事却是不行。她既没有什么兴致,也没有什么耐性。这个事儿还是她爹做得好。
裘韶仁也不强求,只说过两天差人来看看便走了。轻尘寻思着通远镇是不能住了,收拾了东西,找房东结了帐准备第二天就离开。
傍晚,用小砂锅煲了一锅腊肉饭,铺上鲜嫩的生菜叶子再淋上酱油汁,香气四溢。轻尘不善厨艺,但腊肉饭却是做的极好,因为苏秦爱吃。她看着桌上的腊肉饭出神,不用再找地方落脚了吧?!他怎么也该看到她在城里留的记号了,到现在也没来看样子是不会来了。从未觉得你是个贪慕虚荣的人啊,苏秦,是你戏好还是我眼瞎。
吃过饭从小屋出来,轻尘愣住了。花架前站着一个人,暮色沉沉却难掩那人身上灼灼光华。苏秦。轻尘难掩喜色,他终究还是来了,这下哪里也不用去了,快步走上前,“你来了,正巧东西都已收拾妥当,我们连夜走吧。”
头猛的一晕又是一痛,轻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倒了下去。苏秦,你居然对我用毒?!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传来阵阵刺痛,一阵强过一阵,轻尘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绑在木桩上,双脚被桎梏,双手被拶指夹着,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正拉扯着拶指上的麻绳,疼得她眼冒金星。
“我该叫你夏姑娘还是袁姑娘呢?”
手指上力道顿松,疼痛缓和了些,轻尘终于看清对面站着的女子,肤白貌美、衣着华丽,在她身后摆着各种各样的刑具。轻尘对这些刑具并不陌生,以前在晋王府的时候她曾用过其中的几种逼问“犯人“。
“晋王已死,你不远走高飞跑到岭南来做什么?“她问。
“苏秦呢?“轻尘咬牙切齿地问道。他为何要这般对她?!
“啪”的一声,轻尘脸上登时一道血印子,火辣辣的疼,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鞭子。“连我们王爷都尊他一声先生,你竟敢直呼他的名讳。”
心里仅存的一丝侥幸也破灭了。苏秦,你的戏天下第一。
女子见她没有反应,又一鞭子招呼上来,“袁子卿,你到岭南来做什么?想刺杀王爷是不是?“
本想和苏秦找个偏远的镇子落脚,安身立命。原来是她一厢情愿,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荣华富贵。夏轻尘啊夏轻尘,跟了晋王这几年,你连他半分能耐都没学着。
“都以为你是晋王的人,想不到你是成帝的人。“女子将鞭子圈在手里,用鞭子勾住她的下巴,“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晋王一死,你本该借此机会金盆洗手、遁走江湖,怎么会到交州城来,你闻闻,交州的风里都带着一股血腥气。”
夏轻尘避开,恶狠狠地嚷,“叫苏秦那个背信弃义的混蛋来见我。”
“啪”又是一鞭,“这是辽王府,袁姑娘还是长点记性吧。“
一侍女步履匆匆的进来,行了礼在女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女子将鞭子扔到一旁,“仔细看押,有任何闪失提人头来见。”
“属下遵命。“
俩侍卫上前替她撤去拶指,其中一个道:“裘公子让我问问,他的不情之请姑娘考虑的如何了。“
夏轻尘叹气。一步错,步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