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呼吸化为空气》这本书,一共读过三遍。
读第一遍是别人向我推荐的,只因为这本书是作者在罹患肺癌之后写就的,促使我阅读的最大动因应该是好奇吧。
读第二遍,是因为家里婆婆突然检查出来肝癌晚期,二十多年从来没经历过死亡事件的我,第一次感到茫然,彷徨,不知所措,难以接受……于是在照顾婆婆的那些日子里,再次阅读这本书,希望从中了解人在面临绝症时的状态,以及作为至亲的我们该做些什么帮助他们减轻痛苦。
读第三遍,是在婆婆离开我们三个月的今天,那些因为死亡带来的痛苦和悲伤,至今仍萦绕在我们心头,久久不曾散去。仿佛突然之间,死亡让一切变得不再那么有意义,于是我又一次打开这本书,希望能从这位严谨的神经外科专家,这位毕生在追求生命价值的作家那里,找到死亡的意义,找到活着的价值。
记得第一次读这本书时,被作者的顽强意志和人性光辉深深震撼了。但是同时,又在心中设想,如果我遇到这样的悲剧,会怎么办?我总是这样,无论好的坏的,都喜欢放在自己身上进行假设。又有谁会想到,一年后的我,真的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老公的表哥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们婆婆住进了医院,检查出来是肝癌晚期。我们两个躺在床上没有说话,只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就在七个月之前,我还带着婆婆一起去了大理,丽江,我们最远的一次徒步从丽江古城走到了束河古镇,来回十几公里,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的体力有任何问题,我还带着她去昆明各个地方看花,牡丹展,郁金香展,茶花展等等,也没有发现她有丝毫的不妥之处。就在四个月前,她还专门飞过来陪我们买了我俩人生的第一套房,我们还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过年的时候要一起在新家跨年。可是现在命运突然残忍地向我们宣告,她最多只能活半年,这让我们如何接受?也许这是每一个癌症患者和家属都必须经历的否定阶段吧。即使是见惯了生死的保罗也无可避免,更遑论我们这些普通人?
在读到这本书的第二部和后记时,脑海中常常会出现两幅不同的画面,一幅是保罗和露西在文中展现的他们的生活片段,一幅是在婆婆最后的几个月里,我们经历的那些生活片段。
保罗会和医生就要不要用抗癌药而争论,我和老公也为要不要给婆婆用布洛芬、双氯芬酸钠、泰勒宁等等止痛药和多吉美、乐伐替尼这样的靶向药而各处咨询。随着病情的加重,保罗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发热、疼痛、呕吐成为常态,婆婆在第二次介入治疗之后,也是时时发热,突然会呕吐,感觉疼痛,在读到这些部分的时候,我仿佛又将几个月前的那段日子经历了一遍。保罗是在住院医生毕业的那天突然病情加重,血液中二氧化碳含量急剧增高,喉头组织开始脱落,差点因此而丧生。婆婆是在一天晚上毫无预兆地开始吐血,便血,送到医院之后不久陷入了肝昏迷,经过两周的治疗,才恢复了神志。保罗是在癌细胞不断扩大,开始危及到脑部时,放弃了使用大型呼吸机,选择了清醒地离开人世,而婆婆是在又一次陷入了肝昏迷,注射了吗啡后,挣扎了一夜在第二天离世的。所不同的是,婆婆不是死于肝癌,而是死于肝功能衰竭。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轻一点。那时,我在给她翻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眼中突然盈满泪水,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露西说,保罗去世之后她常常会去看他,并带上美丽的鲜花。而婆婆去世之后,因为相隔千里,我们只去看过她两次。但是在我们的新家里,摆上了我给她在束河拍的照片,两边的瓶子里鲜花不断,有相思梅、玫瑰、菊花、花毛茛……瓶子是以前装酸奶的玻璃瓶,我用丙烯涂成了青色,我想,这样的搭配她应该是喜欢的吧。露西把保罗的棺椁葬在了一个风景优美的山边,而我们把婆婆葬在了她生长的那片土地上一个清幽的陵园。
在婆婆确诊癌症之前,我一直在备孕,希望能有一个乖巧的宝宝。在照顾婆婆的那段时间,因为各种压力,计划被搁浅。在婆婆离世之后,突然生出了一种一辈子不生小孩的冲动。因为觉察到了世事的无常,不想自己有一天也像婆婆这样突然离世,让孩子毫无准备的承受这种痛苦和打击。因为觉得自己还没有真正长大,就要被迫承担这种为父母送终的悲痛,怕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再承担养育子女的重任。因为意识到命运的捉摸不定,想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陪伴家人和朋友上,不想让新的无法预期的人生维度左右自己。
与我正好相反,在患癌之后,保罗和露西反而在最短的时间里有了他们的孩子。卡迪的出生无疑让这个家庭在被雾霾笼罩之后重新焕发了生机,卡迪也让保罗的爱延续了下来。可是我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孕育一个新生命。我一直知道死亡就在前面,甚至我很期待死亡。可是在婆婆患癌之前,死亡于我而言是缥缈虚无的。而在婆婆过世之后,我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死亡就在眼前。我陷入了一种悲观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我频繁地和家人联系,想要让这种亲情更坚固。我常常跟老公说如果有一天你也撒手人寰,我绝不独活,想让我们再也不分彼此。我想留住人生尽头之前对我而言最重要的这些东西,相比之下,未知的反而让我害怕。
第三次读这本书时,从保罗与他的主治医生的对话中,从保罗带病重返手术台和终于不得不停止又转而投入写作中,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保罗的信念,那就是不要去管还能活几年,只需要问问自己,此刻对于自己而言最重要和最有意义的是什么。而我终于意识到,是我自己,在之前将死亡的期限无限推远,在之后又把死亡拉近到自己面前,没有问问当下的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正如史铁生所言,死实在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而我却错在了将它当做明天。
人类对死亡的探索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因为出生是一个偶然事件,而死亡却是必然事件。
尽管如此,却仍要鼓励自己,趁着生之欢愉,不念过去,不畏未来,探索当下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