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前,把灯关了。有雾霾,看不到月色,还是有一层浅淡的光爬在窗帘上,大约是别处灯光跑过的尾巴。
房间里黑暗而且安静,仿佛能听到女儿在旁边眨眼的声音。
突然她说:“妈妈,那个黑黑的是我的照片。”我说对啊,爸爸刚打印了两张她的照片,随意贴到衣柜门上。她说:“两张都是,就是我的照片,我知道的。”
我想了想,问她:“你害怕吗?”她往我这边靠了靠,抱着我说:“还好,有一点点,你陪着我就不怕了。”“嗯,知道是什么就不怕了。”
我想起了很多年很多年前的一件事。大约7、8岁,跟妈妈一起坐客运小巴,人很多,我坐在和司机平行的位置,面对着挡风玻璃,视野极佳。没一会儿,我发现了一件惊悚的事,玻璃上有一个样貌古怪的浅绿色东西,冲着我笑!刚看见它的时候,吓得仿佛心跳停了一下,在高处停住了。接下来的旅程,与惊恐和不安同行,那浅绿色的怪物一会儿安静的和我对视,一会儿上下左右摇晃,冲我龇牙咧嘴的做鬼脸狞笑。
这么满满当当的一车人,居然完全没有反应!是他们都看不到吗?只有我能看到?还是他们看到了,和我一样不敢声张?如果只有我看到,它为什么选择让我看到?并且只有我看到?它是跟着我上车的还是原本就在这车上?它想去哪里?它要干什么?它会伤害我吗?谁能帮我?我要问问妈妈吗?他们会告诉我世上根本没有鬼怪,所以他们会哈哈大笑的,如果旁边的大妈听到了,她大约还会十分轻蔑地嘲笑我“一个学生还这么迷信”......
一堆的问题和恐惧搅合在一起,紧紧勒住我,简直不敢呼吸,然后我终于发现......自己新买的衣服,胸前有个绿色的卡通图案,那家伙正笑得欢快,我随汽车动一下,玻璃上那个浅绿色的东西也动一下,原来是自己的影子,再细细看,那东西上方隐隐还能看到自己的脸,一直悬着的心突然duan的一下,就落回原处,怦怦怦怦跳了起来。简直冒出一头汗。
还好没有问,多傻啊,居然这样被吓到,问出来该有多可笑,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时候夜里常做噩梦,花样从悬崖(高处)跌落,被各种鬼怪各式追杀,还有就是日本侵华的战争杀戮,所以醒着的时候,不看恐怖小说和影视,也不爱看战争题材,尤其抗日。做噩梦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害怕寺庙,每回爬山进庙里,都要默默做一番心理建设。现在能睡好觉了,还是不看这两个题材,进寺庙倒是不再害怕了,慢慢看出庄严雄浑来。
然而整个童年时期,这种恐惧时不时就袭击我,哪怕我一万个肯定的告诉自己“这世上没有鬼怪,你在自己吓自己”,我还是会害怕,并且因为觉得自己的害怕非常“不科学”,我不敢寻求帮助,也认为别人无法给予帮助。真是漫长的折磨。万幸,青春期过后,自己好了。
我小时候很爱看书,写下这句话,就忍不住想要跟一句,当然,我看得很少,想到那么多博览群书的人,说自己爱看书显得很可笑。妈妈关灯了,我拿出藏好的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安徒生童话和格林童话,有时候会被抓到有时候不会。
不同于现在倡导的孩子要多阅读,我看课外书,成绩又不好,就常被骂,他们说我一天到晚不看正经书,学生不好好学习,净看些没用的,一直到后来,他们确信我当不了好学生,考不上好学校了,就无所谓我看不看所谓课外书了。
更要命的我还爱写,简直是不务正业加强版,爸爸吐着烟圈跟我说:“爱写散文的能有什么出息?别的知不知道,我做过老师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出息,我一看就知道,我看过多少学生啊,你这就不是有出息的样式。”又有人说:“这写文章的人应该都很会说谎吧?那小说不都是瞎编的?”
有一天,有个同学突然笑嘻嘻的问我:“如果有一天,需要你为艺术献身?你会吗?你应该会吧?”我不懂艺术的范畴在哪里,看画不知好赖,分不清流派,歌剧也听不懂好坏,我不懂艺术,但是,我听得懂也看得出同学的揶揄。
所以,有人说“你很爱看书嘛”,我说“也还好吧”,有人说“你是不是爱写作?”我说“也还好吧。”当今社会,不谈谈赚钱,谈“文学”什么的,实在是不潮流。
仿佛我的害怕和我的喜好都显得可笑。
如果我的恐惧到了神经病的地步,如果我有所成就,那么,我的害怕和我的喜好都会被承认。量的积累会产生质的飞跃。
假如我小时候,没有因为“不科学”,耻于面对自己的恐惧,也许不用捱过那么多难眠的夜。
假如我勇敢的正视自己的喜好,也许,我可以做得好一些。
前段时间,有一天,我妈突然之间特别认真的问我最喜欢什么,最爱做什么。那个瞬间,猛的就有点想哭。
日子一样过,想通了,就要试着面对自己的内心。
每天,我都会问女儿“你开心吗?”经常问她“有什么事想跟妈妈说吗?”“你害怕吗?”“你喜欢吗?”
我希望她的童年,没有恐惧,没有噩梦,有兴趣爱好,快乐而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