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初识君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饭菜上桌,两人相对而坐,在这喧嚣之中唯一安宁的角落,魏烬眼里,只有眼前的人。
他偷眼去看,一别十五载,他得以再次近距离观察他的小孩儿。
那张略带婴儿肥的脸已经长开,莫说是男子,便是女子,都要羞于其绝色。比起十五年,他已经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了。
温从戈吃完饭,抬眼便撞进魏烬打量的眼神,他歪了歪头:“魏兄在看什么?”
魏烬抿唇笑起来:“看温兄生得好看。”
“我阿娘生得好。”温从戈好奇看着他,“魏兄长得不好看吗?”
“幼时家中逢变故,大火烧塌了房梁,毁了容貌。”魏烬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家父说,男儿郎不该纠结皮相,我这才鼓起勇气出来,看看四野风景。”
温从戈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下去。
魏烬笑了笑:“萍水相逢,便是有缘,温兄落榻何处?在下改日登门拜访。”
温从戈给狼犬喂了肉,头也不抬回道:“栀崖酒馆。”
温从戈那态度,简直是能不多说绝不多说了,可魏烬是那么容易被劝退的人么?
“我一路进城便听说,州府赈灾那日,栀崖酒馆派人送了大量物资。”魏烬搁置下碗筷,微微俯身看人,“如此高义,可不多见了。”
温从戈淡笑了笑,将银子丢在桌上,亦是微微凑近,歪头看他:“小可不喜欢这些虚的,魏兄想干什么,不妨直说。”
魏烬心跳漏了一拍,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我…想跟着你。”魏烬眨巴一下眼睛,“你放心,你做事,我绝不干涉,也不多嘴。”
温从戈挑了挑眉:“为何?”
魏烬认真想了想,半晌才回答道:“因为——你好看。”
……
栀崖酒馆多了个怪人,那人住在温从戈隔壁,不喝酒,温从戈不出门,他便每日起床抱着一把长剑坐在大堂角落发呆。
玉娘觉得他是个怪人,但那是温从戈带回来的人,出的房价又奇高,温从戈什么也没说的情况下,玉娘他们也不敢把人赶走。
温从戈下楼的时候,魏烬便冲他扬了扬手,站起身几步凑近:“温兄,今日去哪儿?”
温从戈看他一眼:“谈生意,玉娘,一会还得麻烦你跑一趟。”
玉娘脆生生应了一声:“好嘞。”
魏烬不明所以,抻了抻自己的衣角,整理了一下衣服,像只大狗狗一样跟在他身后:“我陪你一起去。”
玉娘把账本遮在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弯的盈盈水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俩人并肩出门。
曹康景凑过来问道:“掌柜的,你看什么呢?”
玉娘弯眸笑起来:“在看咱们未来的夫人。”
曹康景一脸疑惑:“啊?”
玉娘把账本一放,挑了挑秀眉:“死木头,说了你也不懂。”
温从戈站在风行粮行门口,指尖把玩着扇子,迈步进了门坎,魏烬如同一个侍卫一般跟在他后面一步之遥。
宴清看到温从戈,便迎了过来,目光放到魏烬身上时,脚步一顿,他不着痕迹停步拱手。
“温公子,又见面了。”
温从戈歪了歪头,属实没想到,风行粮行居然是魔教的资产?
他蓦然笑起来:“哦,是你啊。”
宴清做了个请的手势:“掌柜的在楼上,您楼上请。”
温从戈点了点头,率先往楼上走,魏烬路过宴清时,瞪了他一眼,转而跟了上去。
“温兄,你等等我!”
宴清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臂,幸好他临时反应快,不然就露馅儿了。
坐在楼上的乌子尧托着下巴把玩着茶盏,脾气已经濒临爆发边缘。宴清传信给他说,有重要的事,他连夜赶过来,跑死了三匹马,结果就是为了高价收购风行粮行,再配合演戏?
乌子尧在心里把自家教主和宴清凌迟了八百遍的时候,温从戈屈指叩了叩门。
敲门声响起,引得乌子尧回过神,他朗声开口:“门没锁,进。”
门扉开启,一身红衣的人迈步走进,身后跟着的,不是他那冤种教主还有谁?
温从戈坐到乌子尧对面,他坐姿端正,脊背直挺,抬手将契约放在桌上,推给乌子尧。
乌子尧翻了翻契约,最底下,放着一张票据。那张契约是簪花小楷,并不像男子所书,整个契约内容看下来,乌子尧只觉得温从戈做了个赔本买卖。
乌子尧错愕开口:“你钱多了烧兜儿?图什么啊?”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我生不带来死带不走的,留再多又有什么用?”温从戈把着扇子,抬指扫去扇骨上的些微尘埃,“这笔生意,风行稳赚不赔,你做是不做?”
这种事本该交给青槿去做,但是几日前,青槿送完物资后,便到梧州城查账,没有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温从戈向来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他除了会查账,并不懂做生意,酒馆也只不过是随心随性开起来的。
这次来风行,他不过是走个过场,后续的事,得靠玉娘那丫头。
站在温从戈身边的魏烬看了乌子尧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乌子尧觉得,他现在直接点头签字画押,今晚就要被魏烬训得下不了地了。
乌子尧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说道:“啊,温公子,是这样的,朝廷那边,自有办法压低粮价,倒也不需要你来出手…”
“我知道啊,但好玩的事,怎么少的了我呢。”温从戈弯眸笑起来,“魔教中人,应也没那般好心,白白帮我吧?”
乌子尧沉默了一下,魔教帮忙,还不是因为他身后站着的那尊大佛?
乌子尧干笑一声儿:“你都说是好玩的事了,魔教怎么能不掺和一脚?”
温从戈不明所以地站起身,一副嫌麻烦的样子挥了挥手:“具体的事,玉娘会来和你谈。”
乌子尧:……就…这样?
温从戈走后没多久,门口便探出一个小姑娘的脑袋。玉娘抱着账本眨了眨眼:“风行掌柜的?”
乌子尧挑了挑眉,轻轻点了点头。
玉娘进了门,身后跟着曹康景,她盈盈一拜,微微笑着开口:“在下风城栀崖掌柜,风玉奺,唤我玉娘便好,东家让我来的。”
乌子尧只觉得,比起温从戈那不靠谱样子,这姑娘瞧着也娇娇弱弱,不像是能扛事儿的。
栀崖能开到今天,温从戈的祖坟怕不是冒青烟了?
……
温从戈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他首站来风城,自然是有目的。
魏烬跟着温从戈,像个身后灵似的,此时月上中梢朗星稀。
这几日,两人在跟一个人,因着两人武功高,连跟了几天都没被发现,还摸清了他每日的习惯。此时,两人一个坐在福湘楼阁楼窗边,一个站在屋内靠在墙侧。
魏烬的确如他所说,他不多追问,也不会影响温从戈行动,但时时刻刻都在。
温从戈抬脚一踩窗台身子微靠,银质蝴蝶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纤细雪白的发丝铺了满肩,他把玩着扇子拿着酒壶抿了口酒水,将其挂回腰间,敛袖轻擦过唇畔酒液。
魏烬转头看他,月光下,那红衣如魅的人抿着薄唇,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华霜。
魏烬压低声音问道:“那个人是谁?”
温从戈言简意赅:“青刀,一个故人。”
魏烬闭了嘴,他听到了脚步声,温从戈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方才转头,嘴里就被温从戈喂了一颗药。
“含着别吐。”
那药不苦不涩,带着浅淡花香,化在嘴里有些甜津津的。
脚步声愈来愈近,两人不约而同放缓呼吸,直到那执着灯笼的人推门而入。来人一身青衫长袍,约摸四五十岁模样。
平日他来,都是一个人上楼,是以,并无人跟从。
温从戈微微撩眼看着方才进屋的人,唇角一勾:“等你很久了。”
魏烬含着药丸,摸到了腰际佩剑警惕。温从戈抬起手,指尖夹着一张烫金贴,帖角上,有一枚梅花印。
指尖不着痕迹地抖落香气熏染在帖子上,挟着内劲向青刀挥去,青刀微微侧身一闪,一把香粉骤然挥来,帖子穿过白色粉末,直嵌进门框内。
香粉散去,魏烬偏头,担忧地看了一眼温从戈,温从戈却似是没有察觉一般,微微皱了皱鼻翼,轻吸空气中的香味心中了然。
他长期浸染在香料里,这点味道对他来说,自然不足为虑。
温从戈淡然一笑:“你这香里少了味奇楠,所以药效会发挥得很慢。”
青刀身形微晃,恐慌地看着坐在窗边的人,只觉得这人莫名熟悉。
温从戈起身抖燃火折子,边点燃烛台边开口:“你现在中的,是七色睡莲,不过药效较轻,毕竟不能让你就这般睡过去。”
温从戈走到青刀面前站定,青刀跌退几步,直觉浑身无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温从戈半蹲下身子,抬扇挑起他的下巴,语带几分怜悯:“在我面前玩香,简直是班门弄斧。你玩得过我?”
魏烬指尖攥紧了剑,他的视线里,只有温从戈,几日相处,他从未觉得他陌生,他只觉得那单薄背影尽是落寞,想像十五年前那般肆无忌惮的抱抱他。
可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青刀额角沁汗,蓦然开口:“你到底是谁?”
温从戈轻轻笑起来,收扇叩掌:“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当年你不过是青家大小姐身边的一条狗,是你从中作线,配合着别人将青大小姐弄得声名狼藉,气倒了老爷子以至于让他缠绵病榻,最后撒手人寰。是,或不是?”
青刀愕然睁大了眼睛,这些事,他从未同别人说起,这人怎么会知道?
青刀咬了咬唇,别过头不语,温从戈见人如此,也不恼火,抬手搭上了青刀的肩膀。
指尖用力扣押,寸寸下移,那双手素白纤长,骨节分明,看起来就像是轻轻拂过,却有骨裂声儿伴随着痛吟入耳。
“啊…唔…”
青刀额角沁汗,脖颈青筋暴起,他很想挣脱那只纤弱的手,可因香毒的原因,他全身无力,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咬紧牙关硬生生受着。
这处隔音效果很好,又缘于青刀的习惯,哪怕他此时此刻叫的再大声儿,也没有人能听到,倒还不如忍着痛给自己留点尊严。
青刀吐出一口浊气,几乎是紧咬牙关挤出来的一句:“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你说什么…”
温从戈眼里闪过一抹带着嘲讽意味的赞赏,他几乎捏碎了他一条胳膊的骨头,这时候还没晕过去,实在难得。
温从戈收手钳住了青刀的下巴:“你倒也算是个汉子,既然不想说,我不介意一寸一寸捏碎你全身的骨头。我再问你,那梅花印,是谁的信印?”
青刀脸色惨白,只皱着眉头不语。
温从戈指尖下移,摸到人另一只手臂,如法炮制的将其臂骨寸寸捏碎。
他目露惋惜:“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还不说么?”
魏烬压低声音,蓦然开口:“有人来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