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伍后的第二年夏季,我和我的班长李俊奉命去寻找走失的两匹军马。我俩都骑着马行进在通往卡日拉牧业社的草原小道上。
“班长,我们出来已经第三天了,还没有任何消息,这两匹马没有回它们老家卡日拉大队吧?”我说。
“说不准。天快黑了,今晚我们又要借宿一家牧户了。连部给我们的期限只剩两天了,看来完不成任务了。”李班长有点焦急。
“找牲畜这玩意儿不像搞军训,我们要找的对象是活蹦乱跳的牲畜,除了孙悟空那样的千里眼外,任何人恐怕不好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你不必太费心。”
“加洛,你入伍已经一年多了,大家对你的评价还是不错,好好干,你有点文化,又懂藏汉两语,军队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班长,我从小就喜欢解放军,我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我会珍惜的,你放心。”
我俩人各自骑着马,带着自己的行李和马料,遇到上下坡时牵着马行进。我们都身着七十年代的绿色军夏装,脚穿军用胶鞋,佩戴着帽徽领章,显得威武英俊,精干利索。从我们的谈吐举止可以看出,都是很有抱负的年轻军人,充满了对自己从事职业的的热爱,满怀对未来的幢景。李俊背着一支五六式冲锋枪,我背的是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已近下午七时了,远方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声,伴随着闪电。
“班长,今晚也许有阵雨,马也走累了,找一户牧民家先住下,明天再找吧?”我建议。“只能这样了。”李班长答应。
我俩选择的这户人家帐篷扎在一个阳坡浅山洼里。这户人家共有三口人,主人家两口子四十来岁,男的叫确旦加,他放羊刚回来。有个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外出办事不在家。这里的天然牧场地域广阔,牧草茂盛,但地形复杂,沟壑纵横。西北方向是广袤的沙漠地,南边汇入黄河的芒曲河距离这儿只有约两公里路。
主人家很热情,尽快倒茶烧饭,还煮上香喷喷的羊肉手抓来招待我俩,我俩也拿出从连队带来的军用大肉罐头和压塑干粮让他们尝,同时向主人家说明了来意,并要求在他家住宿一夜。
“住十天都没有问题,只要你们住的惯,呵呵。”确旦加很爽快。加之拉加洛熟练藏语,一会儿功夫就像一家人一样随便了。
外面不断传来雷鸣声,闪电也愈加频繁。
“今晚可能要下雨。”主人家出去看了看说。
“天不早了,我们休息吧,明天还有任务。”李俊提醒。
我和李班长也出去接手,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幸亏我们带了手电筒。我们打开马褡子,铺开被褥躺下不久,外面狂风大作,耀眼的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滚雷声,在旷野上空来回扫荡着。
这时,只听到“咔嚓”一声,帐篷杆子好像断了,我和李俊翻身爬起来,我们睡觉时就没有脱衣服。一人抓住了一根里面的帐篷杆子。
“那样危险,放开。”确旦加喊道。随着他的喊声,噼里啪啦的一声响,帐篷倒下来把我们几个人都盖在里面,一股呛人的烟灰灌进了我们的鼻腔里。我们干脆从帐篷底下爬到了外面,这时虽然外面风很大,但比压在帐篷底下好受一些。
这时,狂风夹杂着暴雨倾盆而下,羊的叫唤声此起彼伏。“羊群好像跑出圈了。”确旦加喊道。牧民夏窝子其实就没有什么羊圈,只是把羊群收拢在帐篷近前而已。加之没有什么避风场所,羊群被强劲的暴风雨刮散了,它们被分割成好几小群,顺着风雨离开羊圈消失在夜色里。这时确旦加去追羊也消失在夜色里了。
“加洛,我俩也帮忙去追羊吧,我们决不能眼巴巴的看着牧民的财产收到损失。”
“是,班长。”我以执行命令的口吻答应到。
“你俩不要去,这么漆黑的夜里会迷失方向的,风雨又这么大,很危险的。”确旦加妻子说。
但我俩还是出发了。此时羊群被大风刮的七零八落,三五成群的只往一个方向奔跑,我俩前堵后追,拼命收拢那奔逃的羊群,但根本无法拦住赶回。
“我俩分头追吧,等会用手电筒联系,注意安全。”李俊说。
过了约一个小时,虽然风比刚才小了一点,但雨更大了。草原上的雷鸣电闪使人震撼。我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把五六十只羊收拢到一起,然而迎风往回是不可能的,只能跟着它们盲目走去。
连续不断的闪电虽然惊心动魄,却也有好处,它比手电筒的光强多了,瞬间可以看到跑散在草地里的羊只。此时我不知道这里离我俩住宿的那家帐篷已经有多远了,也不清楚确旦加和班长以及其余的羊群此时在何处。我虽然穿着雨衣,但在凸凹不平的草地里来回奔跑,下半身已经湿透,还绊倒了几次,我怕摔坏枪支,干脆把枪提在手里。 “哦,这时也许野狼会乘火打劫。”我来自牧区,清楚野狼的习性,从子弹袋取出几发子弹压入弹仓。
我觉得在这么大的暴风雨里追羊还是第一次,挺刺激和惊险的。大风夹杂着雨拍打在脸上,眼睛都难以睁开。
持续了一会儿后,雷电逐渐远去,风也小多了,但雨还很大。这时羊实际也累了,停下来不跑了,有的卧在地上。这时我也在一个草丛里坐下来,稍事休息。由于身上出汗,加之全身淋湿,这时开始冷的瑟瑟发抖。我站起来往四处摇晃手电筒光柱,但无任何回音。
雨也小了,我开始收拢羊群往回走。说是往回走,只能凭自己感觉。暴风雨是由西向东的,我只能往相反的方向行进。还好,羊群里有几只山羊,领头走去,我尾随其后。当我到达时,已是凌晨两三点了。我看到确旦加赶着大部羊群已经到家,并支起了一顶小帐篷,正在往里搬运被褥。大帐篷任然在那里撂着。我从弹仓退出子弹。
缺了多少只羊,此时无法确定。我们焦急的等待班长李俊的到来。过了近一个小时,没有任何音讯。确旦加和我使劲喊叫,胡乱照射手电筒光柱,都无济于事。
“天哪,可能迷失方向了,怎么办?”确旦加妻子说道。
“砰、砰……”我朝天放了两枪。等待回应,还是没有音讯。
“我去找。”确旦加说。
“我们一起找吧。”我补充道。
天快亮时,俩人带着疲惫的身体返回了。李俊没有下落。
我们经过一夜的折腾,已经很累了,确旦加妻子用压在灶里的羊粪引着火,烧了一壶茶,我们三人揪着吃了点糌粑。而后倒在小帐篷里少睡了片刻。可是我马上就醒了,这时我发现确旦加两口子已经在清点羊群。我希望天大亮后,班长会出现在我们的眼前,但是我很失望,李俊并没有出现。
“羊少了二十八只。”确旦加说。
现在我们面临着更严重和紧急的任务:除了找羊,还有人。我俩骑着栓了一夜的马出发了。接近中午时,在一个山沟里幸运的找见了那群羊,但还缺了二只。
“是一只母羊和它的羊羔。”确旦加肯定的说。李俊任然下落不明。我们只好无奈的返回。
“李班长这会儿到底在那里呢?”我心急如焚。
“即便是晚上走失了路,天亮后他也会辨清方向的呀,除非发生其他意外。”确旦加琢磨着。
“会发生什么意外呢,不就是遇到野狼吗,我知道他的冲锋枪弹夹可不是空的,再说他得过夜间实弹射击训练的冠军。”我说。
“他也许很累了,假如在荒野里睡着,那也很危险。”
“我想也不会。他很顽强,喜欢挑战险恶环境,不怕磨难,带领我们进行过野外生存训练,还得过奖。他不会让自己睡着的。”
“看来你很佩服你的班长。”
“嗯,可以说他是我的偶像,也是我连的标兵。首长和同志们都很赞赏他。”
是的。说起李俊,他中等偏瘦的体格显得健康干练,两眼炯炯有神,天生就是个军人气质。他高中毕业后,一九六九年冬季从陕西入伍分配到贵南县中队服役。两年多来他克服气候不适等困难,严格要求自己,军训等各项工作走在全队的前列,受到上级不少嘉奖,被任命为全队骑兵一班班长。他本人曾被评为五好战士和拥军爱民模范个人,还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党组织。人们都猜测下一任排长人选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他还写一笔好字,乐于助人,经常帮助其他战友填写入党申请书或家信。他性格爽直,为人正派。但有时言辞会冲撞别人。
这次李俊带着我执行寻马任务,连部也是有所选择的,考虑到骑术和克服野外执行任务所遇到的种种困难及复杂险情,其他人恐怕难当此任。
那么,此时此刻李俊究竟在何处?怎么样了?除了老天爷外,谁也说不清楚。
我将我俩的两匹乘马用长绳子拴在有草的地方吃草。确旦加也没有到远处去放牧,把羊群控制在附近,都在担心着李俊的处境。转眼间又到了下午四时多。
“我还要去找。”我对确旦加夫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