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剃脑壳哦！剃脑—壳—！”
一句吆喝声从羊肠小道传来，村里人都知道，是理发匠挑着他的工具来了，一些需要理发的隔得远的村民，扯长了脖子大声喊：“哎！理发匠，勒里要剃脑壳！”他们都希望理发匠能先来给自己剪头发。
匠，关于这个字，小时候的我会联想到木匠、瓦匠和杀猪匠。
就我的感觉而言，木匠很厉害，他们可以把大树变成桌子、板凳、门槛等各种有用的东西，像是一位魔术师。
瓦匠很勇敢，他们可以通过楠竹做的梯子爬上房顶，哪家新修了房子需要盖瓦，或者旧房子漏雨了需要补漏，都会去请他们帮忙，人间男娲非他们莫属。
杀猪匠很恐怖，年前村里家家户户都需要杀年猪。杀猪匠在村民的帮助下，把猪从圈里赶出来绑了，整个人压住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一会儿，猪血流尽，待开水烫浇后，就可以进行刮毛、开膛破肚以及分解等步骤了。
在我看来，理发匠跟杀猪匠一样恐怖。
首先单是他的吆喝声就很恐怖了。“剃脑壳哦！剃脑—壳—！”一遍又一遍拖长了音喊，好奇的小孩子会跑出门去看，至于我，只想躲起来。
然后就是理发匠的理发水平，实在是很不靠谱。幼时的我对于理发非常好奇，别人理发时我就站在旁边观看，像是在欣赏一场表演。
有的理发匠，会在客人正对面放上一个长方形木框镜，镜子背面绘有漂亮的花鸟，颇具古典美。
客人的头发，起初又长又脏，还毛燥燥的。理发匠先将客人的头发用梳子和手指捋起来，待修剪一番后，开始用推子剃，然后给客人洗头发，当时还没有电吹风，只好用毛巾帮客人擦干。
如果不出意外，理完发后，客人照了镜子会满意地一笑，付钱离去。
如果出了点小意外，客人发型丑点也就罢了，若是头皮被推子伤着少了一块，客人免不了要找理发匠理论一番。理发匠自知理亏，一般会给客人免单，碰上特别不好说话的客人，那可就难搞了。
这种理发匠跟客人扯皮的事情，我见过几回，可以说我对理发都有点阴影了，却还自己找虐，谓之培养勇敢。
终于，理发匠挑着他的工具来我家了，他跟大人打过招呼后，准备给我理发。
大人忽悠我说，大家都剪学生头，现在流行学生头，要当好学生，先剪学生头。我怀疑大人是觉得给我洗头发麻烦，真是后知后觉的悲伤。
幼小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反正就剪短呗。我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踮起脚尖，双手放在大腿上，眼睛平视前方，整个人紧绷着，完全不敢动。怕自己少块头皮，然后冒血，怕自己耳朵被剪到了，像一些被剪缺耳朵的狗。
大人在旁边跟理发匠说，这是小朋友，小心剪。这不说还好，说了反而让我更紧张。
理发的时间真漫长，结束后我瞬间松了一口气，一秒钟就低头弯腰变矮。理发匠卸下围在我脖子上的布，拍了拍我身上的碎发。我立马跑进房间拿出镜子，前三秒钟感觉自己超级可爱，后面开始嫌弃自己，明天见到同学该怎么办呢？
02
“你的头发长了，不好梳，又不方便洗，去把它剪了卖掉吧！”家人对我说。
我所处的环境让我觉得，如果头发长了，披头散发的都是坏孩子，是不爱整理自己，或者爱混社会的坏孩子，大人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孩子。
我照了照镜子，头发真的长了，每天上学前我都会扎马尾，每次洗头发时我花的时间也比较长，确实不太方便。
我动摇了，剪就剪吧！
到了周末放假，家人带我去了发廊，老板娘的头发很长，每一根头发都拉得很直的样子，整个人打扮得也很时尚。
“老板娘，你看看她的头发，能卖多少钱？”
老板娘不像对待别的客人那样脸上带着笑，她朝我走了过来，用几近冰冷的语气说道：“把头发解下来给我看看。”
我慢吞吞地取下了我的发圈，心怦怦跳。
她用手掂量了下我的头发，问道：“50块，卖吗？”
家人感到很吃惊：“这么少！你看她的头发，没有拉过，发质又那样好，你多给点儿，有个人的头发还没她这么多，都卖了100块。”
老板娘说：“她的头发不是很多，又不是很长，剪下来没有多少的，我们做生意的也不好做，别的收头发的人都不一定会收……”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他们终于达成了交易，我站在旁边像一只待剃毛的羊。
我跟老板娘说：“我想留到这里，这个地方，这么长，上面的不要剪。”我不放心，又用手握住我的头发，比了一下长度给老板娘看，大概是在下巴的位置，并且让我的家人帮我看着剪。
老板娘答应了，家人也答应了。等到剪的时候，我感觉很不对劲，我对老板娘说，你一定给我留到那么长哦，老板娘满口答应。我叫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在旁边哄我的小堂妹，说她太小了，怕她感冒了，花钱在这个理发店给她洗头发好不好……听到这些我心里很不舒服，凭什么把我的头发卖钱，却想要花钱给她洗头发？
终于，我的家人注意到我了，此时我的头发已经被剪得差不多了。我家人质问老板娘说：“你怎么贴着头皮给她剪呢？”我内心是崩溃的，但是剪都剪了，又没有办法。
老板娘她是把我的头发先向上梳，像梳爆炸头那样，然后剪我的头发。所以到最后，我的头发确实有我说的那么长，但是没有那么多，剩下的全都是须发。
家人还是从老板娘手中接过了我卖头发的钱，说要给我交学费，说我是大人养的，小孩子还要什么钱。
我的心里非常难过，是因为钱，也不是因为钱。
03
铃铃铃铃铃……
“喂，爸爸。”
“听说你染头发了？”
“谁说的？我没有染。”
“你姐跟我说的，我警告你，不准给我染发，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一天跟个混子一样，给我好好读书，听到了没？”
“我只是烫卷了。”
“什么？”
“我把头发烫卷了，我没有染，就是烫卷了。”
“烫什么烫，你头发不要剪短，剪短了难看。”
“我想剪就剪，我想留短发就留短发，只要我喜欢。”
“你一天不听话。”
“随便你怎么想，你有本事坐飞机过来打我，哼。”
“你等着，等你回家收拾你。”
“爸你敢动手，你就会失去我的。”
“你一天是不是翅膀硬了？”
“我的头发你也要管，就算我染了发，那也不代表我是个坏孩子。你自己的女儿，你自己不清楚吗？”
“行行行，我不得跟你扯，不准染发，好好学习听到没？”
“听到了。”
“钱不够就跟我说，挂了，拜拜。”
“谢谢爸爸！记得少抽烟，拜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