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那个长着圆圆脸蛋、笑眯眯眼睛、说话细声细的玩伴再也不见了……

1.

“秀又跑丢了。”妈对我说。

“怎么又跑了？不是好些了嘛。”

“又犯病了。她那病治不好的。”

秀是我从小的玩伴，一起上学到初中，但是她没毕业。

我还记得她当年的样子，圆圆的脸蛋，笑眯眯的眼睛，说话细声细气，好像永远不会生气。

秀的家里很穷，只有两个女孩，她是老大。在过去，家里没有男孩是很受人欺负的。就是不甘心被欺负，抗争了，只要被人骂句“绝户”，就把没男孩人家的心给堵死了。

秀表面上弱弱的，但她的性子很强。

从上学那天开始，每天她都是第一个到学校，进了教室，她就坐在自己的木头板凳上，咿咿呀呀开始念书。那时候我们都还小，调皮捣蛋的孩子也多，只要老师不到，教室里就乱成一锅粥。绕着教室追跑打闹的，站在桌子上起哄的，挥舞着笤帚干仗的，隔着老远拿书本砸人的……只有秀，仿佛看不见听不到这一切，依旧稳稳坐在那，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用心读她的书。偶尔，不知道谁的书打在她的身上，她就俯身捡起，看看书上的名字，悄悄给人送过去。人家满脸愧疚地看着她，她就对人一笑，又回去念书了。当老师的身影在教室外面闪过，所有的孩子都如老鼠见了猫一样，麻利儿坐好，装模作样地立起书，开始摇头晃脑地读，眼睛一瞥一瞥瞟向门口，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念的是啥。老师可神了，别看他没见着我们闹，可是他一下子就能找出刚刚谁在教室里不老实着，他揪出两个闹腾得最离谱的，拿起教鞭照着小手心“啪啪啪”连敲几下，刚刚还欢实的小子立刻蔫儿了，疼得拧着手求饶。那一刻，我们在下面，大气儿也不敢出，恐怕老师的教鞭落在自己头上。小孩子不记打，今儿个刚敲过，明儿又依旧折腾。

老师常常用教鞭敲着他的破木头讲台，指着我们连连叹气“唉，唉，你们哪……就不能跟秀学学……你们将来可怎么好？！”

2.

可是，上了初中，秀的学习成绩就显不出来了。从各个小学升入初中的尖子生不少，还有那些原来懵懵懂懂的小子们好像突然开了窍，边玩别学轻轻松松成绩就上去了。在我们班，秀的成绩已经排在后面了，她只有更加刻苦地学习。上课，她坐得倍儿直，不是盯着老师听讲，就是埋头做笔记。课下，我们都出去玩，只有她还在教室里嘟嘟囔囔背书。晚上，吃过晚饭，上晚自习，她趴在桌子上一刻不停地写。该睡觉了，她还要在宿舍里点着蜡烛看书。看她拼命的劲头太累，我劝她该休息休息，她摇摇头：“不行，我必须得考出去！”看着烛光映着她眼里的一点烁烁精光，我感觉她有点陌生。

很多东西不是光凭努力就能改变的。虽然秀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到了学习上，可是升入初三的时候，她的成绩已经在年级垫底了。按她的成绩，想考出去基本是没有希望。可是秀没有放弃，仍然在执着地背书、做笔记、熬夜……原来红扑扑的脸蛋已经变得苍白，脸上仍然挂着弱弱的笑容，看了让人心疼。

年级里有个成绩非常好的男生，特别聪明。在学校里看不到他读书学习，甚至连作业都经常不完成，可是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秀经常跟我说起那男生，羡慕人家的脑子好使。有时候，她捶着自己的头，懊恼地自责：“我怎么这么笨！”骂完自己，又拿起书，叽叽咕咕开始背课文。

初三，充满压力，校园里的空气似乎都飘着缕凝重。放学后，我经常跑到离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小水库边上背书。水库不大，两面是山，倒映着云的影子在水里，偶尔有野鸭在水面上游，像是在云朵间穿行。看着这画面，就忘了背书，等醒悟过来，我又会责怪自己浪费时间。

“哗啦啦”，水库里溅起一片水花，抬头看去，是那个总是考第一名的男生，手里抓着几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正往水里里扔。我知道他，不是一个班，从来没有说过话。可是他却冲着我走过来。

“你是二班的吧？”我点点头。

“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秀的？”我点点头。

“你跟她挺好的对不对？”我点点头。

“那你替我捎几句话给她。”

啊？给秀捎话？啥意思？难道是看上我们的秀了？我愕然。

“你回去告诉她，别老是跟着我！”

“你，啥意思？”我懵了。

“周六放学回家的时候，你们班的那个秀老是跟在我后面。懂了？”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你告诉她，她这样很让人讨厌！”他说完，转身走了。

很久，我还愣在原地发呆。我消化不掉他话里的意思。秀跟踪他？为什么？爱慕？嫉妒？反正不正常。怪不得这些日子秀不跟我一块骑车回家呢。

第一次月考，秀的成绩倒数。那一刻，她的脸更苍白了，有汗从她的头上冒出来，身子摇摇晃晃好像要倒掉。

“你没事吧。”我过去挽住她。

“没事，就是有点头疼。”她用手捂住额头。

“你休息会儿。”

“没事。我能坚持住。”她虚弱地笑笑，笑都是苦的。

秀的头疼越犯越勤。尤其是到临近考试的时候，她就会频频发作。我们劝她休息，老师也劝她把心态放平和点，可是都不管用。秀已经睡不着觉了，即使她不看书不写笔记，躺在床上还是瞪着眼睛到天亮。

第二次月考，秀没有考完。她昏倒在考场。

秀的爸爸把她接走，就再没回来。

3.

秀疯了。

治疗了一段之间，秀的病时好时坏。中考过后，我去秀家看她。她的状态似乎还好，认得我。秀问我：“你考上没有？” 那时候我已经拿到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了，我刚要回答，见她妹妹朝我使眼色，我连忙说：“唉，我没发挥好，没考上。”秀安慰我：“没事，等明年咱们一块儿考。”我点点头，安慰了她几句。

等我上学走的时候，秀的病似乎又严重了。家里没有钱给她治，只好拖着。有一天，秀跑丢了，过了几天，又跑回来。这样几次，家里人对她是不是跑丢也不怎么上心了。

后来放假回家，听说秀的爸妈把她嫁了，是个外地人，看上去性子不错。那家人给了几千块钱的聘金，承诺给秀治病。秀给那男人生了个孩子，是个男孩。那男人还带着孩子、带着秀回来过，秀胖了。村里人都说秀遇到了好人家。再后来，秀又开始犯病，差点把孩子给祸害了。那男人把秀送了回来。秀就又开始她时而跑走，时而跑回的日子。不过，跑走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的时候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