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宫中突然响起了丧钟,忙着扫雪的小黄门,赶忙停下了手里的扫帚,肃立默哀了。钟声传入了天牢之中,高相一宿都没睡,自以为已经保住了爱女的性命,心愿已了的他,含着泪,安静地等待着被杀头的结局。
高相在听到丧钟声以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瞧着外头那么好的阳光,自言自语道,“这是谁又死了?”说完,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因为高相即将死去,他免不得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哪怕这个死去的人,是害死他的豊朝皇室中人。
不过,高相一垂头,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最近,豊朝皇室中并未有人病入膏肓,皇帝、太皇太后这些有年纪的人身体也很硬朗,那会是谁,溘然长逝?!难道是身为贵妃的如意?皇帝刚刚拿她的性命来要挟过我啊!
高相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失神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高相下意识地就不相信,皇帝明明答应我了!要保全如意的性命!再说了,她还没到生育的日子呢!不过,高相还是悬着心,细细地数着钟鸣声,他想用这丧钟到底响了多少下,来确定死去的那个人的身份与地位,来安自己的心——千万不要是我的如意才好!
就在高相一脸呆滞地数钟鸣声,好确定过世的人的身份和地位的时候,李承鄞亲自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他淡淡道,“这是贵妃的丧钟,高贵妃小产血崩,薨逝了。”
这里出现了细节,高贵妃不是已经被废为庶人了吗?为一个庶人的死,有必要来敲这专属于豊朝皇室的丧钟吗?还有就是,如意昨天早晨就喝下了堕胎药,很快就血崩死去了,她大出血死去的时候,身边连个嬷嬷都没有,更不要说太医(绪娘堕胎的时候,身边就有接生嬷嬷,皇后确定了她必会小产以后,又派了御医过来,才保下了一条性命),如意、还有她孩子的尸身,不过是被送堕胎药的几个宫娥拖出华熹殿而已,她们还忙着擦完满地血污,眉头都不皱一下,那为什么到了第二天,豊朝皇室反而敲了这丧钟?
这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是李承鄞的设计,李承鄞知道,高相之所以进宫,认罪认死,全都是为了保全爱女的性命,那我偏偏就要在你死之前,明确地告诉你,你的如意已经死掉了,而且,她还是小产血崩,受了很大很大的罪,死掉的!这丧钟声,不过是李承鄞取信于高相的一个媒介,是李承鄞特意吩咐的,为的就是诛高相的心。李承鄞知道,就是皇帝赏了高如意一碗堕胎药,害死了她,皇帝也恨透了高相,哪怕我私底下叫人去敲这丧钟,皇帝知道了,也不会多说我什么,当初,我一把火烧了承天门,害得那么多平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皇帝不就没说过我一句吗?所以,天神为了惩罚这样心狠手辣的李承鄞,故意让他最最爱重的小枫当着他的面伏剑自刎,小枫把她自己的脖子都割了,颈血飞溅,李承鄞来给她摁,摁都摁不住,天神让小枫极端痛苦、极端惨烈地死在了李承鄞的怀里,为的就是要叫上了战场的李承鄞毫发无损,可是他的心,却极端痛苦、极端惨烈的死去。
那么,这自然而然地就引申出另一个问题,李承鄞为什么非要这样来诛高相的心?高相已经一败涂地,马上就死,让他怀着一个虚幻的希望死去,让他死后见到爱女的魂魄才知道爱女已经被杀了,不行吗?
李承鄞这是在发泄他从小枫那里受的委屈,还有他从小就积攒的愤懑,当然,最主要的是为了小枫。因为昨晚满怀热忱的他,刚刚挨了小枫的刀子,在一刹那从天堂堕入地狱,彻底地生无可恋,李承鄞这只白眼狼王,没有那个胆量对小枫发泄(他甚至打算用小枫亲手杀了他的方式来叫小枫顺憋在她心里的气,小枫不肯杀他,他还很失落,觉得自己丢掉了证明自己和顾小武一样爱她的机会),因为歉疚也没有对瑟瑟发泄,便非要把这口气出在败在他手上的高相身上,才痛快。
这是李承鄞一以贯之的套路,在整部剧中,只要小枫给他气受,李承鄞屁也不敢吭一声,转过头就找别人发泄。非但剧鄞如此,书鄞也是如此。书鄞是在丽正殿强奸了小枫,小枫鬼哭狼嚎了好久,要顾小五来救他,把书鄞给彻底激怒了,到了第二天早晨,书鄞见到小枫哭湿了枕头,气都顺不过来,就想要安抚小枫,哀求小枫说他以后一定会对她好,想让小枫忘了那个顾小五,被小枫讥讽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顾小五!”小枫还说,“顾小五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你永远也比不上他,你以为你这样欺负了我,我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吗?这有什么大不了,我就当是被狗咬了!”书鄞听了这样的话,脸上的血色都没了,本来皮肤白皙的他,脸色变成了难看的青,就像是病人一样透着死灰。小枫本来以为书鄞会和她争吵,或者把她逐出去,再也不见她,可是书鄞什么也没说。
然后,小枫就回了她自己的寝殿,小枫一走,书鄞立马把火撒在了小雪的身上。因为书鄞知道,小雪是裴照送给小枫的,小枫非常怜爱小雪,书鄞便以为,他在小枫心里,不要说比不上远在天边的顾小五,就连近在眼前的裴照都比不上,于是怒火攻心的书鄞,一把抓住了小雪,把它摁在了水里,先是活活地呛死了它,又随手丢在了池塘里。书鄞杀完了小雪,立刻开始为自己找退路——万一小枫要是知道是我杀了小雪,她会怎么看我?于是书鄞特意等到第二天,才派人以采菖蒲的名义把死去的小雪带回小枫身边;又特意等到第三天,才去外国使臣那里要了一只和小雪一模一样的猫,给她送来,为的就是装作他提前不知道小雪死去的消息,以洗白自己。
之前,书鄞就叫永娘给和他决裂的小枫架了秋千,来哄小枫开心,要知道,之前小枫很喜欢荡秋千,可是他小学鸡和小枫吵架,说荡秋千轻薄率性,东宫里是没有秋千的,可是这秋千架上了,小枫反而不玩那个了。(事实上是恢复记忆的小枫彻底抑郁,她连出宫去玩都没兴趣了,不过,因为她不想出宫,所以一直都没发现,书鄞在软禁她,怕她消失,不要他了这个事实。)然后,裴照就送了小枫小雪,小枫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和小雪在一处,把书鄞怄得半死。书鄞对如何讨好小枫这件事束手无策,出于对小枫极端的占有欲,他亲手虐杀了小雪;又出于对小枫的爱,他忙不迭地送了一只和小雪一模一样的猫来哄小枫开心,希望能让我送的、她一定会喜欢的猫来陪伴挚爱,就像我陪着她一样。
因为书鄞刚刚强奸了小枫,他怕他把猫给小枫,小枫不要,于是高高兴兴捧着猫的书鄞,到了小枫寝殿门口,又停下了脚步,经过一番思量的他,只叫他的小黄门给小枫送去,他自己在门外听消息,好根据小枫的反应再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这是一个比对,之前,他让永娘给小枫架秋千,但是他自己并没有搭理小枫,因为他还在耍太子的矜傲,不肯主动求和,只想默默地对小枫好。现在,他终于克服了太子的矜傲,肯主动向小枫示好,还又怕小枫不知道他在讨好她,又怕自己出现在她面前惹她烦,她不肯接受自己对她的好。)小枫却连书鄞来了,就在门外都不知道,她看也没看那只猫一眼,因为小枫想起了刚刚死去的绪娘,因为小枫怕自己怜爱这只猫,会再次害得这只猫死掉。书鄞立刻就怒了,他认定,哪怕他不出现,小枫都因为恨我,烦我,迁怒到这只和小雪一模一样、本该讨她欢喜的猫身上。但是,书鄞还是一声都不敢吭,他非要把怒火发在赵良娣身上,于是他把杀小雪这个罪过嫁祸给赵良娣,彻底洗白了自己,为了取信于小枫,他还刻意掩饰了小雪是先被活活呛死才被丢进池塘这个细节,只陷害赵良娣说,是她身边的宫娥把活着的小雪丢进了池塘,最后,赵良娣就被书鄞毒死了。
我在看这个故事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不管是书鄞还是剧鄞,他们两个在小枫面前,真的是费尽心机地要讨小枫的欢心,却反而因为他太有心机,太狠辣,把小枫越推越远了。他们都不懂得小枫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剧鄞最后发动了对西州的战争,在剧鄞眼里,他只会对小枫看重的人施恩,要是小枫不看重,剩下的一切都可以被牺牲掉,所以,他一定会留下小枫亲人的性命,一定会留下小枫的母国,以免小枫伤心;一定会在小枫回到他身边以后,再对西州施恩,就像书鄞封小枫的父亲为定西可汗那样,来哄小枫开心。可是剧鄞已经不再是当年为了救豊朝平民,屠灭丹蚩的顾小五了,天下苍生在他眼中命如蝼蚁,他可以牺牲掉一切,只为拉扯挚爱回来陪他,也正是因为他有这份心思,反而逼得小枫伏剑自刎了。
这时,丧钟声也完了,高相又不傻,他当然能由此确定,过世的人身份和地位是什么,高相一下子就被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给霹懵了——他万万没想到,皇帝说的,他可以饶过如意的性命,是这个意思!他更是万万没有想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因为我要爱女入宫,诞下龙嗣,反而害死了我的如意!
高相的眼泪一下子就往外涌,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的他,只能默默地垂下了头,闭上了眼睛,任由热泪堕出了眼眶。高相当然知道,太子特意把这个消息告诉马上死去的自己,为的就是诛我的心,于是喉头哽咽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叫平复下自己的一点情绪,高相慌乱地眨着眼睛,好把眼泪憋回去,免得在他的政敌面前崩溃,最后高相无奈地说道,“我好歹把你从小看到大!”
他们高家是特别看重亲情的一家人,李承鄞是皇后的养子,皇后又是高相的外甥女儿,皇后那么想让承鄞登上太子位,当然会带着承鄞多多地和舅舅联络感情,以得到高相的支持,所以说,李承鄞可以说是从高相膝前长大的孩子。而且,皇后亲口说过的,承鄞小时候就非常乖巧,非常懂事,还心思淳善,没有害人的心思,这一印象,高相也必然也有。高相被太子诛心诛到这种程度,简直是不知道怎么说他了,只能说我也是抚养你长大的长辈,你怎么能这么没有一点儿人味儿?!我都在你手中一败涂地,马上死去了,你还非要告诉我这个噩耗,就不能让我糊里糊涂地死吗?
李承鄞淡淡道,“所以我来送舅公最后一程。”说完,李承鄞就把自己手里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还亲手掀开了食盒的盖子。李承鄞仍然称呼高相为舅公,只不过,亲人这两个字,对李承鄞而言,已经不值一提。
这里出现了细节,李承鄞早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他除了时时处处照顾自己的心上人,谁也不放在心上(在西境的时候,李承鄞给小枫烤过鱼,打过水;后来他失忆了,又把醉酒的小枫搂在怀里,给她喂过水;他和小枫被关在丽正殿的时候,也是他去掀太皇太后派人送来的食盒,小枫动也不动的),那他为什么还会亲手提着食盒,还亲手掀开食盒呢?
此时的李承鄞,和当初他亲手拿出他藏在身上的鸣镝来威吓小枫,又当着小枫的面儿,发射鸣镝,非要小枫亲眼见证顾小武是如何死在他手里时的心情是一样的——他早就设计好了一切,以刻意发泄心中的愤懑。
高相见到食盒里的东西,笑了一声,才说道,“核桃酥啊!”李承鄞也低头凝视着这盘点心,点头道,“是。”说完,李承鄞就抬起头来,回忆道,“我记得小的时候,你第一次把我抱在膝上,喂我吃的点心,就是这个核桃酥。”说到最后的时候,李承鄞还笑了。高相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了,“亏了你还记得。”此时高相的心情,和当初他面对一个乖巧可爱的稚童时的心情是一样的。
李承鄞得意道,“你当时问我好不好吃,我说好吃,你又多塞给我几块,从那以后,只要我听话,你就会拿这核桃酥赏我。”
这里出现了一个细节,李承鄞说,这核桃酥是高相给他的“赏”,这个词,是绝对的、上对下的辞令,代表着小时候便心机过人的李承鄞,对他所处境遇的准确认知——我是皇后、高相的棋子、傀儡。而且,那时候的他,还刚刚记事,应该只有3.4岁的模样。
这便是李承鄞义无反顾地爱上小枫的根本原因,因为他从小就没有生母,缺乏安全感,所以从小就心机过人,还很防备别人,面对小枫那么直率、纯真、实心实意又无欲无求地爱他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不把小枫当作是他心理上的生母,当作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呢?他渴求让小枫实践他从小就向往、却根本无法实践的人生哲学,所以,他把直率、纯真、实心实意又无欲无求的小枫,妥当地安置在以他无上的心机和权力编织好的安逸、奢华的东宫之中,他什么也不敢让小枫看到,什么也不肯让小枫知道,怕脏了小枫的眼睛,坏了小枫的心情。在李承鄞心里,他对小枫的爱,最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哪怕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会幸福地生活,因为你有我,我会关心你,保护你,只要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愁。
书鄞也是这样表达他对小枫的爱的,所以,明确了对小枫爱意的书鄞,一直在帮着小枫宫斗,叫他身边的女人自杀自伐,最后损折殆尽。书鄞为什么任由瑟瑟毒死绪娘呢?除了他厌弃自己宠幸过绪娘、顺便除去赵良娣这两个理由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他并不信任绪娘,在书鄞眼里,绪娘和赵良娣一样,都是有可能为了争宠来害小枫的女人,他也没有那个闲心思去确定绪娘是什么样的人,在书鄞心里,他的心上人是世界上最单纯、最需要保护和怜惜的女人,谁都可能害她,不如一起毒死,一了百了。等书鄞把他身边所有的女人全部处理干净,又对小枫表白以后,他再也没有宠幸过任何女人,他还想以自己为根本不准他近身的小枫守身如玉的方式来让小枫明了他待她的情意,哄着小枫慢慢对自己转圜。皇帝觉得自己的太子好委屈(书鄞清心寡欲了半年多的时间,其间只和小枫有过一次肌肤之亲,还是他强迫来的),说他身边乏人伺候,要把阿满赏给他,只是做照顾他日常起居的女官而已,书鄞都不肯,因为他怕这会给小枫招祸,我再瞒着小枫对阿满出手,太费事,万一我在杀死阿满的时候,不小心让小枫知道个一星半点儿,只怕会惹得小枫怕我,坏了小枫待我本来就不多的情意,不如根本不要。
高相还是沉浸在他当初的记忆里,根本就没听见“赏”这个字,他说道,“因为你喜欢。”李承鄞猛地打断了高相的话,“是你喜欢!”
高相这才有点回过神来,李承鄞又补充道,“因为你喜欢我顺从!即便这核桃酥味如嚼蜡,我也会笑着把它吞下去,以便从你和皇后那里得到奖赏。”
李承鄞并没有在高相面前承认他对皇后的真实情绪,在李承鄞的嘴里,好像他对皇后不屑一顾一样,但事实上,李承鄞在他即将被皇帝逐出京城,皇后力保他到底的时候,就已经把皇后当成了他心中仅次于小枫的女人了;皇后以自杀的方式表达了她对刺杀自己儿子这件事的悔恨以后,也早已恢复了她在李承鄞心中的地位——这当然是因为,李承鄞知道,高相在知道了陈征的存在以后,便会以为,他是为了复母族的仇,才对他和皇后这个利益联盟反戈一击的。哪怕面对的是即将死去的高相,李承鄞仍然把一个野心家和阴谋家的心机耍到了底,没有一丝做戏的破绽。
我之所以强调这个细节,是为了和他马上讲给小枫听的话做对照,李承鄞对小枫说,“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现在只剩下你跟我了!”这便意味着,李承鄞在试图告诉小枫,所有人,包括皇帝,都是他扳倒的,他在把自己即将在恰当的时候杀父弑君、登上皇位这一设计告诉小枫,却一点儿都不担心那么恨他的小枫来伤害他,因为在李承鄞眼中,小枫仍然是他唯一信任、唯一爱重的人,权力与小枫相比,不足挂齿。
书鄞对小枫也是这样,书鄞在诱杀顾剑的时候,故意不顾阿渡的死活,除了他非要杀死他心中的顾小五这个目的以外,还有就是,他想要趁机除去知道鸣玉坊刺客案内幕的阿渡的性命,免得这件事经由阿渡泄露出去,撼动他的太子位。阿渡被挪出东宫以后,小枫就不吃不喝,不肯服药了,书鄞立刻把阿渡送了回来(阿渡是过了一天才被书鄞送回来的,这说明书鄞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杀死阿渡,他怕杀了阿渡惹小枫伤心,书枫是真的在照顾阿渡的时候,因为下雨天捧着冰过廊桥,打滑跌跤摔破了头,当晚发起高烧,而知道鸣玉坊刺客案真相的阿渡,已经陪着病了的小枫过了整整一个春天,书鄞要是为了灭口,要杀早杀了,他应该就是不准刚刚养好病的小枫照顾阿渡,怕小枫再生病,杀阿渡这回事,顶多算临时起意,还犹疑不决)。阿渡原先一直知道鸣玉坊刺客案的内情,但是她一直都没对小枫说,在她苏醒,见到小枫为了顾剑的死那么伤心,又为了自己母族的血仇恨透了书鄞以后,才用打手势和写字的方式告诉了小枫这件事,来让小枫来拿主意,要不要把太子有杀父弑君的嫌疑这件事泄露出去,来报复书鄞,小枫那么爱重书鄞,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毁掉书鄞,她立刻帮书鄞保守了鸣玉坊刺客案的秘密,只是觉得书鄞这个人太可怕,竟然连假意派人刺杀他的父皇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并且再也不肯和他在一起了。
可是从一直都不知道小枫对自己的感情的书鄞的角度来看,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书鄞故意把撼动他的太子位、甚至是身家性命的把柄交到了小枫的手里,便证明书鄞的确爱重小枫胜过他的权力——他宁可冒着被恨透他的小枫告发的风险,也要先保住阿渡,免得小枫伤心;免得小枫身体有恙,危及性命。书鄞一直认定,他和小枫是一体的,他从来不会主动与小枫做切割,要是他出事,小枫肯定受连累,阿渡不会不知道这个;再说了,顾剑已经被他杀了,这件事成了无头公案,哪怕小枫想和他同归于尽,他也有办法转圜,保住自己和小枫的性命和地位。
高相大惊失色地转过了眼眸,瞧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眼,高相摇头叹道,“你太可怕了!竟然那么小就知道要隐藏自己的欲望!”高相心悦诚服地说道,“舅公不如你,舅公是老了老了,才知道托病在身隐藏自己,你比我强!”
当初,李承鄞不是在太皇太后面前说过吗?他最讨厌吃核桃酥了,他最爱吃紫米糕。我觉得,这核桃酥就代表着李承鄞处于劣势时,高相、皇后、皇帝对李承鄞的操控;而专门供奉皇家的紫米糕,则代表着纯粹的、100%属于李承鄞的权力。其实,李承鄞从小就很有权力欲,小时候的他,不肯做别人的棋子,所以装作对权力没有兴趣,后来,在母仇与小枫的牵引下,在皇帝的言传身教下,他身上的权力欲越来越旺盛,最后吞噬了一切。
在高相感叹小时候的自己都那么可怕的时候,在高相承认他不如自己的时候,在自己埋了近二十年的核桃酥的梗终于大白于天下的时候,李承鄞微微含笑,非常得意地舒出一口气,又抬起眼睛望了望天,一副睥睨天下之态——这又是李承鄞在小枫那里受了冷落,非要自己靠耍弄权力,来找到专属于自己的存在感的直接体现。
不过,不可忽视的是,李承鄞只是十分舒适地笑了笑而已,他的笑容并没有进入他的眼睛,一点儿都不是他在小枫面前笑容可掬的样子(还记得李承鄞当初以为小枫为了绪娘的死吃赵良娣的醋,那双含着笑容凝视着挚爱的眼睛吗?他明明没有扎眼,都让人觉得他的眼眸中在忽闪忽闪地映着日光)。这代表着,李承鄞身上虽然有权力欲,但是这权力欲根本无法和他的挚爱相比——在小枫面前,他反而一直在掩饰自己身上残忍嗜血的权力,他永远都是单纯懵懂、任由小枫拿捏的模样,因为他认定了,小枫是主体,他只是客体,他是属于小枫的,他身上的权力只会叫小枫平白无故地怕我,只会坏掉小枫随意摆弄我、随意怜爱我的态度。
高相说他托病在身隐藏自己的时候,李承鄞只是淡淡地瞧了高相一眼而已,并没有多说什么。李承鄞早就派潜龙使打入了高府内部,他当然知道,高相是在装病,和皇帝是一样的。不过,李承鄞并未得意洋洋地说出一番他父皇曾经叫嚣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而是迅速地收敛好了他自满自大的情绪,恢复了冷静。编剧借此暗示,李承鄞真的已经比他的父皇强得多了,皇帝折在他手里,只是时间问题。
把情绪平定下来的李承鄞,又说道,“今日我来送您最后一程,我想了很久该用什么送,想来想去,还是这盘核桃酥,最适合不过了,你说呢?”一说到核桃酥,李承鄞又忍不住笑了一下。李承鄞啊李承鄞,你果然是个完美主义者,你非但要自己在小枫面前做到尽善尽美,对着自己的政敌,你都这么执着。
高相心悦诚服地认输认死,他赶忙叹道,“对!”说着,他就拾起了一块李承鄞送来的核桃酥,凝视起来。高相当然知道李承鄞送他核桃酥的深意——你曾经想要操纵的棋子,现如今终于翻身做了主人,把你害死了,你认输了吧?
李承鄞又问道,“舅公,你临走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与顾家无冤无仇,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说到最后的时候,李承鄞恨得咬牙切齿起来,这当然是因为,在李承鄞心里,他的生母之所以被皇后毒死,就是因为失去了前朝她哥哥顾如晦的帮衬,高相只有先害死顾如晦,皇后才敢无所顾忌地毒死我的生母啊!
李承鄞的这个问题,也说明,他是真的被明远公主蒙骗了,他是真的不知道,顾淑妃是皇帝任由皇后毒死的这个事实。而且,一直到故事的结尾,他都不知道,但是,这丝毫不妨害顾淑妃利用李承鄞为母族复仇,害死皇帝的计划。
高相淡淡道,“当年顾如晦在大牢里,我送他最后一程的时候,他也提了同样的问题,我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李承鄞惟恐高相不回答他,赶忙又追问道,“为什么?您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还害死我的母亲?!”李承鄞越说越发怒,他咬牙切齿道,“就因为你这小人的贪婪,就为了能够一手遮天,权倾朝野吗?!”
这里出现了李承鄞两个认知上的错误。1.李承鄞仍然被高相为了能为皇帝所用、故意帮皇帝做尽脏事还叫自己背上骂名,以表白忠心的设计给骗了,更被皇帝任由高相向自己献上投名状以更好地拿捏高相的设计给骗了,李承鄞还以为,高相是小人,顾如晦是君子,他们水火不容呢!
2.在李承鄞心里,皇后和高相是一党的,那么,害死顾如晦和毒死我的生母,这两件事,也必然是他们商量出来的。这是李承鄞失算的地方,事实上是,高相当初并不知道皇后毒死顾淑妃的计划(这种攸关身家性命的事,被毒死的还是皇帝最最珍爱的女人,皇后怎么可能告诉高相?),更不知道皇帝任由皇后毒死顾淑妃的设计,所以,李承鄞并没有从高相身上,得到母亲死亡的真相,高相只能纠正他第一个认知上的错误而已。
高相见李承鄞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道,“看来对于你,也只能是一笑了之!”说着,高相就开始吃核桃酥了,他的语气越来越冷硬,“你啊,你身上流着李家的血,可你不折不扣,一个傀儡。”
此时的高相对李承鄞的态度是十分复杂的,一方面,他对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太子推心置腹,嗔怪他不懂世事;另一方面,他又语带轻蔑,毕竟这是害死他的政敌。
李承鄞这一生最烦别人说他是傀儡,他除了心甘情愿地做小枫的提线木偶,谁也不肯放在眼里,听了这样的话,李承鄞立刻反驳道,“我是傀儡?是啊!你和皇后不就是要一个傀儡吗?可就是我这个傀儡,却要了你的命!”被激怒的李承鄞根本就没有听出高相话里话外的深意——你只是皇帝的傀儡而已!
高相听完,又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他继续吃他手里的核桃酥。恨得李承鄞一把把他手里的核桃酥捏碎了,逼问他道,“你把话说清楚!”
我并不觉得此时的李承鄞是在故意装作没听出他是皇帝的傀儡这个意思,以掩饰他即将杀父弑君的这个设计,否则,他不会这么情绪激烈地捏碎高相手里的核桃酥。
高相当然会告诉太子事情的真相,因为他想要向为了巩固自己的帝位、非要堕掉如意腹中的龙嗣而害死爱女的皇帝复仇,高相点着太子道,“聪明一世!”说着,他就走到床边坐定了,“你怎么不想想?凭我高家当时的势力,如何可以扳倒如日中天的顾家?!”说完,高相便叹了一口气——不管是我,还是顾如晦,都这么不值,到头来,还不是给皇帝做嫁衣吗?!何必呢?
当然,这又是皇帝的设计,他并没有在昨天早朝,颁布要把高家所有人斩立决的圣旨以后,立刻杀死高相,反而等着太子来见高相最后一面,再杀他,就是为了借高相的嘴,告诉太子,做皇帝,应该奉行一边装作自己被奸臣蒙蔽(朝堂上的自己),一边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朝堂下的自己)这一行事准则。十分讽刺的是,皇帝把他所有做皇帝的套路都教给太子了,也就到了他被太子扳倒的时间了——一个体制,向来都是自己给自己培养掘墓人的。
李承鄞听了这样的话,立刻回过味儿来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此时的李承鄞,立刻想明白了三件事。
1.高相在说,我也好,顾如晦也好,都只是皇帝的棋子,那你呢?你是不是皇帝的傀儡呢?李承鄞早就知道,皇帝拿他当棋子耍,当初他为了登上太子位,为了能和小枫成婚,也是主动提及,他可以帮助皇帝斗倒高相的价值(他回答茶里有扶桑花这种药草的时候);后来,他被皇帝怀疑杀父弑君以后,开始反客为主,他挑动皇帝与高相内斗,最后顺利地登上帝位。高相这是鼓动我对皇帝出手,为死去的高如意复仇,可是,哪怕他不鼓动我,我也早就打算对皇帝出手了。
2.李承鄞终于想明白了,当初我把我和柴牧设计许久的鸣玉坊刺客案向皇帝挑明,皇帝为什么不怀疑高相,反而觉得刺客是我派来的,是我在杀父弑君——因为当年就是皇帝授意高相,屠灭顾陈两家,高相没有为了明月刺杀皇帝的动机!原来,我是被那个认定皇帝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柴牧,那个花了半世心血要帮挚友翻案、帮皇帝除去佞臣的柴牧蒙蔽了双眼!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我根本无法用柴牧标榜的“家国大义”扳倒高相,除去皇帝,我应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帝王之术来坐稳帝位!
3.既然当年皇帝做出不顾我的母妃,杀了顾如晦一回,还顺便杀了陈征第一回这样的事,那么今日他不顾明月,再杀柴牧第二回就是大概率事件——原来,我原先一直认定的,皇帝可能看在明月的面子上,放过柴牧的性命这件事,根本就是错的。我提前叫人把柴牧的佩剑偷出来,然后派人杀死柴牧,最后在明月面前把此事嫁祸给皇帝,以诱骗她帮我杀父弑君……这一切的一切,都完全没有必要!
怀有身孕的明月,正在给一件开了缝的天子常服缝缝补补的时候,一个小黄门走了进来,禀报道,“明月姑娘,御膳房送来一盒点心,还请姑娘务必赏脸尝尝。”明月赶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笑道,“拿来吧。”
这里出现细节。1.这个送点心的小黄门,收点心的女官,全都是李承鄞的人,所以,李承鄞对明月这枚他最最得意的棋子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2.之前皇帝叮嘱过明月,除了他,还有他指派的太医安排她吃的食物,其他人送来的东西,千万别入口,但明月还是收下了这盒点心,编剧借此暗示,这盒点心,是太子想要传递消息给明月的媒介。
3.明月明明因为顾剑的死,不肯再为太子所用,转而投向了皇帝,但仍然收下了这盒点心,这当然是因为,之前太子就把她父亲要她小心、珍重的消息递了进来,明月还以为,父亲又想和自己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柴牧在驿站里,见到了微服而来的皇帝,他赶忙取下了身上的包裹,放下了手里的剑,行了大礼,拜见了皇帝。皇帝缓缓地转过身来,问道,“朕应该叫你柴牧,还是陈征啊?”皇帝想要借此试探陈征对自己的态度,以及他知不知道当年顾陈两家被屠灭的真相。
柴牧还以为皇帝想追究他犯下的欺君之罪,跪在地上惴惴不安道,“臣不该欺瞒皇上!臣一心只想着为顾陈两家平冤,为皇上清君侧、除佞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皇上赎罪!”
这里出现了细节,就是驿站里面,已经空无一人,皇帝背后的窗户,是开着的,门,也开着,摄影导演借此暗示,皇帝把他带来、保护他安全的神武军安置在了暗处(就像当初他在鸣玉坊时那样),以防备万一知道当年真相的柴牧要杀死自己。
那么,皇帝为什么会怀疑,柴牧知道了当年的事呢?在皇帝心里,柴牧是有两个途径知道当年真相的,一是明远公主,她可能会因为自己不得不和亲西域、客死异乡而报复自己,但是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要不然,柴牧不会在扳倒高相以后,主动归隐;二是太子,因为高相亲口对他说过,陈征和明月都是太子的棋子,这便说明,高相和陈征是有交集的——皇帝当然知道,这是太子故意放风声给高相,再引诱自己来见柴牧,但是他不确定,太子到底知不知道当年的真相,所以,他一边留了高相一命,叫他最后和太子摊牌,以教导太子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皇帝;一边又防备太子早就从高相那里知道这一切,利用柴牧来杀父弑君,皇帝怀疑,柴牧的归隐,只不过是太子引诱他设下的陷阱而已。
柴牧的回答,让皇帝彻底放下心来了,看来柴牧并不知道当年的事,太子也没打算利用柴牧杀父弑君,于是皇帝说道,“你那么多年的执念,换来高于明的倒台,这样对整个朝局,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起来吧!”柴牧见皇帝没有追究他欺君之罪的意思,赶忙道,“谢皇上。”
皇帝之所以饶了柴牧犯下的欺君之罪,当然是为了哄骗他喝下毒酒了,于是皇帝又吩咐道,“你我已经好多年没有一起对饮了,坐。”柴牧赶忙又放下了他刚刚拿在手里的包裹和佩剑,侍坐在了皇帝面前。皇帝对柴牧防范异常,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举起了酒杯示意柴牧,柴牧也赶忙给自己斟上了酒。皇帝缓缓地饮下了自己酒杯里的酒,柴牧也赶忙恭恭敬敬地满饮此杯,喝下了皇帝一早就准备好的毒酒。
皇帝见柴牧已经喝下了毒酒,就等着毒药发作呢,他自然就放下一点心来了,皇帝又和柴牧寒暄道,“二十年没见了,朕不是没有想起过你,朕知道你的忠心,所以今日来看看你,陈征,你跟顾如晦一直以来,都是朕最信任的人。”马上就要被毒死的柴牧赶忙道,“皇上的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
皇帝说他最最信任顾如晦和陈征的话,当然是假的,因为高相曾经问过皇帝,你有真正信任的人吗?皇帝没有回答。皇帝这么说,当然是怕柴牧在毒药发作时,突然对自己出手,要了他的性命,他是在哄骗柴牧,直到柴牧死在他手里。
皇帝又说道,“你用柴牧的身份,已经扳倒了高于明,那如今,你应该可以恢复陈征的身份了吧?”柴牧道,“二十年前,陈征就已经死了,如今的柴牧也即将永远消失了。”柴牧还以为,皇帝和太子一样,想让他重新入朝为官,赶忙拒绝了皇帝的提议。
皇帝一语双关道,“好,为即将永远消失的柴牧,满饮!”柴牧赶忙应了一声,“好。”皇帝一脸阴诡地饮下了手里的酒,而柴牧,又被皇帝哄骗着饮了第二杯鸩酒,这样一来,皇帝是真的放心了,接连饮下两杯鸩酒的柴牧,一定不可能暴起伤人了。
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皇帝为什么要在怀疑太子有利用柴牧杀父弑君的嫌疑,还非要来咬柴牧这个钩,毒死柴牧呢?除了他想要试探太子有没有不臣之心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他怀疑,柴牧可能从明远公主那里,知道了顾淑妃死亡的真相;或者说他怀疑,明远公主为了发泄自己即使在死了丈夫的情况下,仍然要改嫁别人最后客死异乡的愤懑,故意借着柴牧留下了告知太子有关他母妃死亡真相的线索——当初,皇帝为了维护他与太子的父子情意,废掉了皇后叫她帮自己顶锅,现在,他当然会杀死柴牧,叫这个秘密永远不见天日。
柴牧被皇帝的鸩酒害得毒发身亡了,与此同时,这个太子本以为是假的、实则为真的消息,经由这盒点心,递到了明月的手里。看到自己的父亲已经死在了皇帝的手中,明月下意识地就开始头昏,肝火旺盛的她,想要饮一杯水,平复一下情绪,又不小心打碎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