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古都 嘉惠后人
元 尚/文
专门写北京历史的书,不算少,旧籍当中要数《光绪顺天府志》和《日下旧闻考》最为出名,其它诸如史话之类那是上不了档次的。后者门槛太低,前者门槛又太高,非著名学者不能为,《光绪顺天府志》的编者周家楣、缪荃孙,《日下旧闻考》原作朱彝尊,这都是当时顶尖级的人物,学究味太浓。一个是卷帙繁多,一个是资料太碎。居于两者之间的书,我最喜欢的有两部,一是明人的《北平志》五卷,叙述北京从唐尧一直到明代的历史,缺点是书过于简练。再一个就是陈宗藩《燕都丛考》,书分三编,虽不能算是巨著,但内容丰富,尤其是关于北京街区胡同的变迁、掌故、传闻以及文人诗词,都可以从中看出一二来。引用书报205种,写这类书引用图书资料自古有之,而将报刊文字加以引用,在我见到的关于北京的史志书中可能是头一份。
《燕都丛考》第一册初版于1930年,第二、三册初版于1931年,这个版本的《燕都丛考》在旧书摊上有时还可以见到,1991年北京古籍出版社出版了新版,将三册合订为一,并对书中文字进行了校订。该书初版文字错讹较多,新版对书中原文以及附录的文字一一进行了校订,截至今日,这个新校版的价值远远在初版本之上。迷恋初版书有时候对爱书人来说,是不明智的。
陈宗藩,字莼衷,福建闽侯人,生于光绪五年(1879年),1954年病逝。陈先生打小时候起就十分好学,十五岁那年父母不幸去世。但是陈先生没有被这种生活变故压垮,他更加发奋读书,并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二十三岁考中举人,二十五岁考中进士,任刑部额外主事。主事汉代时候就有了,主要掌管公文,最初在官员中地位很低,金代以后设为正官,开始选用读书人,明代则进一步规定,六部主事有缺,就可以选进士来替补,清代进士被分配到各部之后,必须先干主事,然后随着年限的增加,逐步升迁。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对陈宗藩后来的官费留学打下了基础,后来他官费留学日本,学习的就是法律,就读于东京帝国大学。留学回来后,任职邮传部。三十年代任北平市参议员。
1949年解放以后,在中央文史馆工作。陈宗藩虽然不是北京人,但是他在北京生活了一生,他对北京的感情,对北京的热爱,对北京文化的建设,已经把他融入了北京的文化怀抱。我每读这部书总会有这样的感受,清末民初北京的变迁仿佛一下变得清晰了起来。北京自辽代以来,城市虽然有所变迁,但是,那不过只是一种水平意义上的变动,而清末民初的变动,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变迁,从文化现代化的意义上说,它有了许许多多的新内容。街区的变迁,胡同的变迁,都可以从书中找到颇有新时代特色的文化内容。
陈宗藩1923年在地安门内米粮库胡同买下一块地,建起了自己的住宅,他给自己的住处取名叫“淑园”,其含义他自己是这样说的:“淑者,善也。非徒景物清淑之谓,因将以淑其身,且以淑吾子孙。”《燕都丛考》就是在这里陆续写成的,写成之后,陈先生又将它自费出版,嘉惠后人。
我四岁以前,家住太仆寺街,四岁的时候全家迁往宣武门外的方壶斋。后来我查找了好几部北京史志对这两个地方都说的不是很详细,有的书还很少提及。近来因为写作需要翻阅之下,两处均有记载。
关于太仆寺街,书中说:“自李阁老胡同、堂子胡同而北为太仆寺街。”接下来作者为这段话作了十分详细的注释。读后方知太仆寺街就是原来元朝时兵部旧署,《日下旧闻考》上说到了清代这处原来的兵部夹道,仍然使用太仆寺街这个旧名称。
太仆寺街原有衍圣公第,最早衍圣公第在东安门外。明英宗的时候,孔宏绪入贺,英宗接见他的时候,握着他的手并将其放在自己的膝上,聊了好半天的天。这时候的孔宏绪才十岁,处事很有分寸、很有礼貌,英宗见了心中非常高兴。听说着孩子住的地方差了点,于是就命令说给这么好的孩子一套大房子。孔宏绪的家就从东安门外搬到了太仆寺街。我数了数,千来字的注文中陈先生引书达12部之多,可见其在写作时不仅注重于实地考察,而且还十分注重文献资料的收集和整理。
方壶斋的注释文字约有几百字,引用文献五六种,方壶斋的得名,据《亚谷丛书》里面说,当时京师的戏馆,连年来数方壶斋、蓬莱轩、升平轩最为著名,也最为热闹,后来这些戏馆大都颓废无闻了,就连方壶斋也换了好几次新名称,不过由于习惯,人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方壶斋”旧名。
为什么别的戏馆名都废了。这里面一定有一些原因,从记载中看,戏院的荒废,一和居住于这里的官员有关,一和戏馆自己的生意有关。方壶斋传说为田山姜故居,田山姜豪宅的盛况,有吴白华的诗为证“夹巷笙歌喧北里,残年冰雪爱南荣。”对于豪宅的主人吴诗又说:“诗翁例作鸿胪长,乾馔论才价未丰。”田山姜当时官为大鸿胪。大鸿胪秦代的时候开始设置,为朝廷主管礼仪事物的官员,明清沿用,清代大鸿胪满汉各一人,正四品。后来傅谨斋移居于此,巧合的是傅氏也执掌鸿胪。这些掌故被记在了《藤阴杂记》之中。而《亚谷丛书》的作者所见到的情况则是,其他园子都无声无息了,只剩下方壶斋一处,到了初春季节还有一些活动,相对于那些无声无息的园子来说,方壶斋就算是盛况了。
我想也许是因为迁居到方壶斋来的主人们都比较喜欢笙歌戏剧,所以方壶斋的名字才侥幸得以传下来。我四岁的时候搬进方壶斋的一处四合院,那时只知道方壶斋仅是一个地名,过去四十六年了,才从《燕都丛考》中了解到这些故事。
一部书总有一部书的价值,一部书也总有一部书的快乐,而对于生于北京长于北京的我来说,《燕都丛考》所给我带来的快乐,是它让我知道我出生的那个地方的历史,让我知道了儿时居住的那条胡同的故事。
刊发于《北京日报》发表时署名:李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