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高地依旧地冷,瑟瑟的秋风迎面而来,掀起我的衣角,指向我后方另一个和我同样饱受着寒冷的人。
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却有哪里变得不一样,在我缺席的这些年里。
“余淮。”
我终于再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那个曾像文身一般刻在我脑海里的名字,每每想起都会鼻酸的名字。
他歪歪头,一副无奈地样子,戏谑般地说:“我还是来了。”
苦笑。
我们就这样坐在土堆上饮尽秋风,身体的颤栗却比不得心跳的频率。
那棵树还在,笔直地立在我们身后,尽它所能挡住所有寒风。耿耿余淮的姓与名同在,而此刻的相聚,似乎圆满了当初种下它的初衷。
我们默契地不再说话。天慢慢地沉下来,一点一点往这块幕布上添上黑色的色调。
待余淮的脚步声走远,荒凉的晚秋高地,只有瑟瑟寒风陪着我。
眼泪蒸发后,嗓子干干的,我熟练地点了一支烟,将烟头烫在树上,结了一个丑陋的疤。
心开始抽痛。这种疼痛,如同我第一次拥有的耳洞,每当我转动耳钉时,耳边那咯咯回响的伤口结疤的声音。
当我出现在医院的时候,我想我大概已经疯了。
同记忆里的气味一样,忙忙碌碌的身影穿插于病患与医护之间,我讨厌这个地方,不愿去见那些不属于我的离合悲欢。
这个时间点余淮是不在的。
齐阿姨仰面躺在病床上,身侧顿了一个巨大的氧气罐。倒真是病来如山倒,那个曾经咄咄逼人的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两鬓斑白的憔悴妇人。
“耿耿,你来啦。”
病入膏肓时羸弱的语调。
齐阿姨并不能很好地活动她的身体,她艰难地拉住我的手,眼中却早已噙满了泪花,映得眼睛如同透明的玻璃,我甚至能很清楚地看见她一伸一缩的瞳孔。
窗外的桂花树傲然耸立,满树的淡黄色的花沁出缕缕芬芳,给空气染上一丝甘甜。奈何花期将至,花朵纷纷凋落,静默地伏于地面,仰望苍穹无边无界。
“好想再看一次桂花。”
金闪闪的阳光洒下来,描摹着齐阿姨被病魔百般折磨的模糊轮廓。人,果真说走就走。
那一面,竟是永别。
后来我经常做梦,梦到我和余淮的婚礼。他眉眼带笑,逆光而行,青涩的模样,青涩的少年,像一袭光,瞬间点亮了我微茫的世界。
谢谢当时的你,原谅我的固执与懦弱,也谢谢当时的你,喜欢这样一个我。
人生的阴晴圆缺犹如皎月,清晰地划分着人的层次。
年级聚会那天,贝塔没有来。后来我向她问起才明白,原来,不只是那样的我,远方还有一个贝塔在等待她梦中的良人。
而那个她曾以为的良人,在年级团聚的那天,领着他的妻儿。
人生并不短暂,却也并不漫长,你我忙忙碌碌于时间之海中打捞生活,冥冥中却悄悄了损毁了渔网,有些东西便被遗落,直至沉入深海,深不见底。
从振华毕业后,贝塔没有回来过一次,即便是振华百年一次的校庆,她终究面对不了。
张平有属于他的生活,或许他会同妻子吵架,或许他会为孩子操心,但在他所有的顾虑里,都再不会出现贝塔这两个字眼,生活的步调让他将她忘得彻底。
时间辗转流逝,时光将每个人打磨得越发佝偻,越发憔悴,张平于时光的裂缝中求得解脱,抛下一对妻儿。
那是贝塔唯一一次回去见他,在他的葬礼上。葬礼那天,贝塔一袭黑色的长裙,戴一顶漆黑的帽子,将自己的眼泪悉数藏在黑色的帽檐。那个我曾以为的假小子,现在也成了姑娘,她会穿长长的裙子,会穿漂亮的高跟鞋,也会像其他姑娘一样在自己爱人面前流泪。
对所爱的事物若不能狠心舍弃,回头一次便想永生永世拥有。今天的贝塔,我觉得她格外地漂亮。
天气已然入冬,我紧了紧外套,低头走着。南方纵然不会飘雪,但刺骨的寒渗入皮肤,依旧会惊起一阵颤栗。
一抬眼,竟走到了振华。在这里经过的事,遇见的人,每每想起,都觉得惊艳了我整个青春。
感谢振华许我一场盛大的暗恋,而这场暗恋里,全都是余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