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父亲没有戴林凯给我的那副墨镜,他说他戴了别人就不能戴了,担心传染给别人。爸爸买了一副黄色的眼镜,类似那种老花镜。当我不相信这是老花镜时,爸爸笑了。此时,妈妈正在灯下给我缝补一件蓝色条纹的薄褂子,下雨天冷时让我用来防冷。
妈妈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次穿针引线时,都让我和妹妹替她穿针引线。我一般不问什么,倒是妈妈自己说眼镜一到晚上就不好使了。我不由问不会眼花了吧。妈妈好像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不愿意承认她老了,她半生气半骂我说我不盼她好,只盼她老。妈妈说的时候并没有动怒也没生气,倒是很轻松,像说一句玩笑话。我是一个很认真的人,每句话都会听进心里,都会当真,想笑却笑不出来,倒是妈妈乐观地安慰我说,你爸的老花镜我不愿意戴,要是戴也不用叫你们了。
听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同情怜悯起母亲,更多的是自责,要不是自己让父母那么卖命挣钱,要不是自己非要上学,父母也不会早早老去。
我在家那三天,爸爸不管去哪儿,不管做什么,都戴着他的老花镜。我看着戴着老花镜的爸爸开玩笑地说,没想到,我爸爸戴上眼镜特别像个文化人。我妈听完就乐了,然后就说呸,文化人还种地,谁见过种地的文化人。每次我们说我爸有文化是,我妈总是无情拆穿,从不给我爸爸台阶下。不过我爸爸也不示弱,就说你知道什么啊,还是孩子比你识货。我们听完哈哈大笑,一阵欢笑声。
我就喜欢这欢笑声,最喜欢的也是家里的这欢笑声,它让我很不舍,每次想起家,想起父亲母亲,家里的一草一木,脑海里自然而然就回向这欢笑声,也是这欢笑声,不管我走到哪儿,不管我走多远,我都特别的想念家,想念这欢笑声。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家,这才是家的味道。
我在家三天,从来不担心爸爸会传染给我红眼病,倒是爸爸总是回避我们,说他有红眼病,不让我们离他太近,担心传染给我们。
回到学校,当我给林凯墨镜时,林凯红着眼睛,神情落寞地说,李丹宁,我得了红眼病。我笑着说让我看看。林凯不好意思的背过脸说,看什么看,你不怕传染给你啊,没见过红眼病啊。我笑着说我见过红眼病,但是没见过你得红眼病,让我看看怎么了。林凯打开眼镜盒,拿出墨镜戴上说,看吧,尽情地看,让你看个够,怎么样,帅不帅,酷不酷。我见林凯戴墨镜地样子,笑着说丑死了,我都没见过那么丑的人。
林凯说你就幸灾乐祸吧,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太恶毒,最毒妇人心。我笑着说,你骂吧,尽管骂,你越骂我,我越开心,在我听来,你骂我就是夸我,变相夸我。林凯无奈地说,臭不要脸。我听完哈哈大笑。
林凯戴上墨镜死活不让我看他得红眼病的样子,美其名曰,我和他对视一眼就会传染给我。我说我不怕,反正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林凯扶了扶墨镜,好像要把整个脸捂住问,你真不怕我传染给你。我说这有什么怕的。我觉得自己有一种不怕死的劲儿,哪怕下一秒我得红眼病,哪怕下一秒我在林凯面前死去,我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什么不怕死,好像林凯在,我就什么也不怕,有一种勇往无前的精神。
林凯说就算你为了我,也不能得红眼病。我不明白林凯什么意思。林凯支支吾吾半天说,我得红眼病,你就不能得红眼病,你得红眼病,我也得红眼病。我搞不懂林凯到底什么意思。林凯说反正我不能传染你红眼病,我传染给谁也不能传染给你。我听后不由笑了,说林凯,我爱听你这句话。
升级考试眼看就到了,不过我们并没有为此有任何升级考试压力,也没有任何担忧,那时还不懂升一级意味着什么。初一,我总感觉像是玩过去,感觉没怎么学习初一学习就结束了。虽然我平常学习很努力,但这种感觉确实是这样。
自从我和林凯说话以后,还是李少阳说我变了。我从未意识到自己哪里变了,我一直觉得我还是那个我,哪儿都没变。李少阳说我变的爱笑了,变的和之前不一样了。我问他我真的变化这么明显吗,李少阳说整个人没那么冷冷的劲儿了。仔细想想,李少阳的话多少是真的。
较为明显的,我和李少阳渐渐开始说话,渐渐有了来往,我觉得不是我变了,变的是李少阳。和李少阳接触以后,他还没那么差劲儿,人还是很不错的。这也让我对李少阳有了改观,开始有问题就向他请教,缺橡皮就借他橡皮,缺小刀就借他小刀。李少阳比我还要细心,对课本,习题卷子以及文具摆放的位置,全部了如指掌。每次我找东西都能找半天,他一找就能找到。每次我找东西时,他都笑,在一旁笑着看我东翻西找,眼睛笑成一条缝,我在这边急死,他在那边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问李少阳笑什么,李少阳说我觉得你找东西的时候很可爱。这是什么话,找东西还有可爱一说吗。我一听这话就懒得找了,说我和你一起看吧,我找不到了。李少阳慷慨的把习题卷子往桌子中间一放说,一起看。
如果你进班一定会被吓到,班上一半以上人戴着墨镜上课,就差任课老师也戴墨镜,数学老师害怕被传染红眼病,只有她一个人戴着墨镜讲课。那年,红眼病相当严重,来的时候好像一阵风,去的时候也好像一阵风。我都记不清红眼病怎么慢慢止住,只记得林凯戴墨镜戴了很久,李少阳也得了红眼病。我看着别人都得红眼病,就我自己不得红眼病,心里那个着急,特别希望自己也得红眼病,不管去哪儿都戴着墨镜,又帅又酷还有拽。我喜欢那种拽拽的感觉,说不出为什么喜欢,可能那是一种不屑,像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傲视群雄,虽然我不是什么英雄,但是我喜欢这样。
我对林凯说我特别想得红眼病,林凯说我神经病,脑子一定进水了。我问林凯红眼病什么感觉,林凯说没什么感觉。我说没什么感觉,那有什么好害怕的,不疼不痒的。林凯说得红眼病要是治不好眼睛会失明。林凯说的漫不经心,但我觉得他说的时候特别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林凯说李丹宁,你不想看不见我吧。我不假思索地说肯定想见到你啊,最好天天见到,时时刻刻见到。林凯笑了说,那还得什么红眼病。
可是,我见每个人都得红眼病,就我不得红眼病,我总觉得自己少点什么,少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自己和他们比起来自己是个怪物,他们才是正常的。好像我不得红眼病,就像是异类,走到哪儿都感觉被当成怪物。
好在流行红眼病的趋势慢慢好转,班上的人纷纷摘掉墨镜,重新露出乌黑发亮的眼睛。这时,我才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任何不同。我这个人是不能与众不同的,一旦与众不同就会浑身难受,特别不自在。我喜欢和大家一样,大家什么样子我就什么样子,这样我就不会大家关注,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林凯摘掉墨镜那天,天气特别好,晴空万里,一丝风都没有。林凯笑着说李丹宁,我终于见到你了,见到你真正的样子,我戴着墨镜看你,你都变黑了,变成墨镜里的样子。我特别想知道那时我在林凯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于是我就要戴林凯摘掉的墨镜,他急忙制止我说,我不能戴,我要是戴了我就会传染红眼病。我说我还没得过红眼病,正好感受一下红眼病什么感觉。林凯说我神经病。林凯没有把墨镜给我,我也没戴墨镜看林凯在墨镜里是什么样子。
林凯问我暑假干什么,我毫不犹豫地说下地割草。林凯说怎么每次问你在家干什么,你都说下地干活,你家真的有那么多农活,有那么多地。这时我充满骄傲自豪感说,对啊,进了地边就是我家的地,我家种了棉花,秋天的时候你去我家摘棉花当免费劳动力。
林凯笑着摸了摸头说,不发工资吗。我一派地主的架势,倒背着手说,管吃管喝就是不管工资,吃喝说笑都是工资。林凯一点也不傻,说那我就不去了,我才不当冤大头。学校里到处都是我和林凯走过的脚印,尤其是操场的跳沙坑处,还有单双杠。一看到单双杠,我就想起林凯,像是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像是人类的条件反射。我真不知道林凯怎么会给我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给林凯留下什么印象,也许什么印象也没有,也许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傻女孩儿,甚至当成一个三岁的孩子。
红眼病就是流行歌曲一样,流行一阵就不见了,都不知道如何消失不见的。夏天越来越近,女孩子有的穿上裙子,各种各样的裙子,长裙,连衣裙,红色的,白色的,带花儿的,不带花儿的,我也穿上那条我最钟爱的白色蕾丝边裙子,正好到膝盖下方,裙子上有淡蓝色的花儿,花儿周围飞着花蝴蝶,栩栩如生,看上去就像是真的。我跟喜欢穿着这条裙子转圈,不停地转圈,一转就停不下来。我不像别人转不了两三圈就头晕,我能一口气转个七八圈,转弯不会头晕,不会眼花缭乱,心情特别愉快。
不过,我从来不在有人的时候扯着裙角转圈,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转圈,转给自己一个人看,好像这才是我自己,这份喜悦不能分享,只能属于我自己。
林凯问我是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喜欢裙子,我说我不知道,反正我喜欢裙子。林凯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裙子,我说好看啊。林凯说哪儿好看,我被他问的答不上来,只好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觉得特别好看,心情会特别好。我问林凯妹妹穿裙子吗,林凯妹妹说穿啊。我说你怎么不问你妹妹。林凯似乎觉得很可笑说,我问她,我才懒得问她。
我听林凯这样说也不好再说其他,想问他们兄妹两是不是又闹矛盾了。不过,我没好意思问出来,我觉得如果问的话特别像打探别人隐私,如果不问的话又很想问,只好不停地纠结,仔细斟酌掂量,最后还是没有问。我想如果林凯想说的话,我不问他也会说出来,如果他不想说,我问他也不会说出来。
我突然想起来问林凯暑假干什么,林凯想了想说没什么,我又不用下地干农活,又不用做饭,这样一说好像没什么可做的。我总觉得林凯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可我又说不出什么,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感,也有不为之人知的一面。林凯认真地说,要不我去你家,去你家下地干活。我一看林凯要来真的,神情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说拉倒吧,你一个少爷,细皮嫩肉的,还没一个小时就会喊累,吵着回家,我才不让你去,还不够让人笑话。
林凯瞪着眼睛,很是生气说,李丹宁,你小看人。我说那还用说,一般人肯定受不了,别说你受不了,我妹妹还受不了在太阳底下晒,没干一会儿就说又累又热,嘴上不说休息,明面上摆着要休息,结果她一个人休息,全家人陪她一起休息。后来,我爸就让她一个人休息,她见大家都不休息,自己也不好意思在树底下休息。
林凯笑了说,你妹妹比你有趣多了,你这人就是死脑筋,你妹妹休息,你就不会跟着一起休息。我说我喜欢在太阳底下干活,喜欢流汗,汗水直往地下滴的感觉,滴在地上,滴在庄稼的叶子上,滴在风里,洒下我的所有汗水,我会特别喜悦,别提有多喜悦,这种喜悦的感觉给你说,你也不会明白。
林凯沉默片刻说,我真羡慕你,李丹宁。我说羡慕什么,林凯说傻人有傻福,人家都想着偷懒干活,就你一个实心眼儿,恨不得把命搭上。我说我喜欢做事拼尽一切力量做完,做好,这样不会后悔,也没有后悔的感觉。
林凯突然说了一句很丧气的话,说李丹宁,我真希望我能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像现在这样,我突然觉得很浪漫,你知道浪漫的意思吗。我点了点头说,知道,浪漫的意思不就是美好的意思吗。林凯笑了笑没说话。
我现在才明白,浪漫有时是一种感觉,一种微妙的美好,一种美好的氛围,一种让人沉醉其中忘掉一切烦恼。浪漫不是任何时候都有,浪漫的氛围可以营造,但真正的浪漫是不需要任何铺垫,不需要花费力气营造,它只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感触,一种少见的情愫,像是火花一样闪瞬即逝。
其实,我并未发觉真如林凯说的那样浪漫,我只是觉得我喜欢和林凯在一起,喜欢和他说话,甚至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永远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像现在这样。
升级考试后,学校就放暑假。放学那天,林凯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神情,唯独林凯看上去很失落。离开学校那天,我一个人走到学校大门口正要往前走,听见林凯喊我,我转回身看见他朝我跑来,甩着他的两条长胳膊。我忽然发现林凯的头发变长了,额头前面的刘海快要埋住他的眼睛。他停在我面前说,暑假我可以去找你吗。我不敢相信地说你是说哪儿。林凯说我可以去你家找你吗。我说我不一定在家,你知道我要去地里和我家人一起下地干农活。林凯说如果你在家呢,总不能二十四小时在地里吧。我一听也是,就说我怕我爸看见你,我不知道怎么给他说。林凯笑了说,你就说我是你同学,实话实话呗。林凯把额前碎头发往后拂,看上去特别阳光。
我傻乎乎地说,你头发长长了,该理发了。林凯又笑了说,要不你也留长发吧,我们两一起留长发。我差点尖叫起来说什么,你要留长头发。林凯看了一眼四周说,你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到是不是。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男人留长头发,而且还是自己的男同学,要是林凯真的留长头发梳个马尾辫,肯定会在班里炸锅,也会在学校大出风头,一夜之间成为学校名人,这还不算,无乱走到哪儿,他的回头率绝对百分之百,而且绝对是人群的焦点。
我说我留长头发,肯定没人觉得奇怪,如果你留长头发,肯定会被人指指点点。林凯不以为然地说,别说那么多废话,你就说你留不留长发吧。我实在不明白林凯是什么意思,但看他不像是闹着玩的,一脸严肃的看着我,像是不容亵渎他留长发的想法。我说我留长头发没事,你留长头发不怕人说你。林凯说,就这么说定了,这个暑假,谁也不剪头发,看谁的最长。我感觉自己晕乎乎的,不确定地说是你晕了还是我晕了。林凯伸手摸了我一下我的头,我没有躲开,因为我还沉浸在林凯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判断他到底是不是林凯。林凯说,就这么说死了,李丹宁,你要是说话不算话,别怪我和你翻脸。说完,他就走了,走的很潇洒,还吹着口哨,双手插在裤兜里,我没明白林凯到底闹哪儿出。我看着林凯的身影自言自语道,难道我耳聋眼花了,还是林凯吃错药了。
学校放假没多久,妹妹就来学校参加小学升初中考试。妹妹考了一天,傍晚回到家后,她拿着一片毛绒绒的粉红色花,问我是什么花儿。我说是不是在学校操场旁边的那棵大树下捡的。小妹说是啊,不仅她捡,好多男女学生都在捡,说落了一地特别漂亮,像是铺了一层地毯。我说我也不太清楚它叫什么名字,有人说叫榕树有人说叫合欢树。
妹妹说这花儿开的真漂亮,要是大街上马路两旁都栽这种树,一到夏天肯定特别漂亮。妹妹爱惜的把她捡的这片花儿夹在一本书里。我从来没见过妹妹这样温柔的一面。我忽然意识到我妹妹长大了,好像上了初中,人都长大了。妹妹开始关注初中学校,不停地问我各种各样问题,我开始耐心的一一答复她,次数多了,我不耐烦地说以后你去学校不就知道了。妹妹就说我脾气又硬又臭。
夏天,我和妹妹是和棉花一起度过的,把棉花从小看到大,割草,掐尖,掐多余的枝干,把上面的多余的分叉全部掐掉扼杀在萌芽里。天天如此,早出晚归,带着干粮直接在地里吃饭喝凉水。妈妈都会在前天夜里把一切准备好,放在院子里的大水缸里用来保鲜。那时还没冰箱,夏天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用这个土办法,第二天饭菜也不会坏掉。
我们一家四口人走着去地里,走着回家,每天是这样,一回到家,我和妹妹就会倒床就睡,妈妈回到家就是做饭,爸爸到家第一件事也是倒头就睡,妈妈做好饭叫我们吃饭。开始,我没意识到妈妈的辛苦,是我们这个家里最辛苦的,付出最多的一个人,现在回想起来,我们休息的时候妈妈在做饭,我们吃完饭休息时妈妈还在收拾餐桌锅碗瓢盆,以及打扫院子。好像家里的一切都被妈妈承包,地里的农活也被妈妈承包了,妈妈一样活儿也没少。
妈妈从不抱怨,也不吭声,总是默默的把一切揽过来,默默的做完。干完一天的活儿,她是最后一个躺床休息的。那时觉得我和妹妹快要累死了,从没想过妈妈比我们每个人还累。夏天的棉花长的最快,像小孩子似的一天比一天长的高长的野,甚至超过我和妹妹个头。妹妹干活三分钟热劲儿,没多久,她就坐在地上,棉花替她庇荫,反正谁也看不见谁,她就坐在那儿一坐就是一上午。我早就割完两行,她还在后面,一喊她,她也不吱声,等回头接她的活儿时,发现她早就睡着了,坐在棉花棵下头埋在腿上,抱着双头睡的正香。
妈妈最见不得妹妹这样,一见妹妹这样就自责,一自责就不停落泪,说让我和妹妹小小年纪都吃这样的苦,倒是爸爸,爸爸看的很开说,从小让我们体验农村生活,这样才知道挣钱不容易,才会珍惜一切来之不易的东西,另一方面也可以加强锻炼我和妹妹身体素质。妈妈哭着说这可是你的亲闺女,你看谁家的孩子像她们两这样和咱们一起吃苦受罪,还不是父母大人没有本事。我在一旁听着也不是滋味,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妈妈。
那时,我和妹妹从未睡过一个早觉,天不亮就被妈妈叫醒下地干活。有时推着排车,我和妹妹走路都能闭着眼睛睡觉,反正路天天走,哪儿好走哪儿不好走,哪儿又坑哪儿突出来,全部一清二楚,就算闭着眼睛走路也不会走到沟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样困,走着路也能睡觉,反正闭着眼睡着觉就到棉花地里了。
我从未觉得自己过的苦,在我看来,只要妈妈在家,一点也不觉得苦,反倒是大人们,邻居们,亲戚们,见了必说我们这么小就懂事,懂的为大人分担,我们那个年纪都是小孩子爱玩的年纪,也是小孩子什么都不干的年纪,可我们却成了大人,整天下地干农活。妹妹开始羡慕别人家的孩子,羡慕她的那帮同学,从来不用下地干活,也不用在地里晒大太阳,更不用那么早起来。虽然妹妹不别抱怨,但是她一看就能看出来她的满眼羡慕。妹妹说长大以后坚决不做农民,打死她也不做农民。
妹妹那时的愿望就是不做农民,做什么都好,就是不做农民。这点,我和妹妹正好相反,我觉得农民多好,整天和这些绿色的庄稼在一起,看见它们心情就愉悦,虽说顶着大太阳,但是太阳多温暖啊。我从来不认同妹妹说的太阳晒的她头晕脑大,也一直没有妹妹说的这种感受。
暑假的下地干活让我忘了林凯,忘了学校的一切,忘了呆在学校的快乐。妹妹的口头禅是怎么还不开学。妹妹天天盼着开学,要是她兴致来了,又要让我给她讲学校的事情,像小道消息,什么八卦新闻。我偶尔想给她讲就给她讲一些,不想给她讲不管她怎么胡搅蛮缠,怎么软磨硬泡,我一个字也不吐,只要我不想说话,不管硬的软的,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是我不说话,说我没有说话的欲望,也没有那份八卦的闲心逸致。
用我妈妈的话来说,养花的人都是闲的,就是有闲工夫才会种花儿养花儿。之前,我还不认同妈妈说的话,觉得妈妈就是不喜欢花儿,就是不喜欢我们种花儿养花儿,现在我反而认同妈妈的话儿,一个人要是有太多的事儿要做,做了那么多的事以后,什么都不想干,只想躺床上睡觉,什么心思都没有,只有一个睡觉的心思。
暑假还有一个星期即将结束,基本上也用不着我和妹妹下地干农活。剩下这一个星期,爸爸让我和妹妹准备开学,衣服,学习用品,复习一边课本知识。家里只有我和妹妹,妹妹一直想着去乡里转转,我只好骑着那辆老自行车驮着她,让她坐在后座上。我问妹妹去乡里干什么,妹妹说她就是想要看看,到处转转,看看都有什么。
妹妹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要熟悉周边环境,到了现在,妹妹还是这样,适应力以及接受能力特别强,用不了太久,就能熟悉周围的一切。我和她不一样,我到了一个新环境,需要很久也很慢,到了一个新环境,陌生感让我不敢触碰周围一切,不敢和周围一切交流沟通,先把自己紧紧关闭,如果遇到一个对我好的人,我才敢慢慢打开自己,才敢接触,慢慢观察,慢慢接受并适应。我这个适应过程需要一个长时间过渡,需要长时间的了解。
我曾经想强制性改正,却未能成功。我是我,妹妹是妹妹,我两永远不是彼此,我不能代替她,她也不能代替我。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胆小鬼,事实上也是一个胆小鬼,不是怕这就是怕那,好像没有不怕的东西,也许就是因为内心恐惧,恐惧陌生,才让我不敢也不轻易更不太容易接受并适应新环境。
开学后,我就是一名初二学生,可我对这里还不熟悉,还是第一次来。妹妹却像对这里了如指掌,一会儿让我往东一会儿让我王西,一会儿带我看这个一会儿带我看那个,我在妹妹带领下,竟然发现这是一个宝藏,卖什么的都有,什么新奇的东西都有,想都不敢想。
我问妹妹是怎么发现这里的,我还以为在我没来这里之前,妹妹已经来过好多次。妹妹说这有什么难的,无非是四处看看,不拉下一个角落,亲自走一遍什么都清楚了。我听妹妹说的言之有理,对她心服口服。妹妹笑我怎么在乡里上的初中,在这附近读一年的书竟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甚至都没来过,说出去准让人笑掉大牙。
我被妹妹说的脸一阵红一阵辣,心想一点也不给我留面子。我两逛到十字路口处,竟然碰见林凯。林凯穿上大裤衩大背心,一身红色休闲。我当时真没敢认他,也没认出来他,要不是他喊了我三次名字,我一定会骂他臭流氓。他真的留长头发了,披肩长发,头发飘逸,比我的发质还有光泽。我的头发发黄还分叉,不过我从来不在意这些。
我妹妹看见林凯特别激动,激动地说话都是结巴的,吞吞吐吐地说,你是我姐姐的同学,经常去我家找我姐姐的那个男生。林凯说对啊,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看来你记性比你姐姐好多了。林凯说着笑了,又说要是我没记错,今年你是不是也该上初一了,你在哪儿上初中。我妹笑着说,我和我姐姐一个学校,咱们三一个学校,你头发真长真红看,比女生的头发还好,我还没见过男生留这样的发型,就算见也是电视里见过,在生活里你是第一个,我真佩服你,你太有勇气,太帅太酷了。
我看着妹妹拍马屁的样子,心里一点也瞧不上她,心里直说马屁精,到底他是你姐姐,还是我是你姐姐。林凯笑着说,你一点都没变,嘴比你姐姐甜多了,以后男生肯定栽你手里。我听着都受不了,更何况那些男生。妹妹笑着说,你是我第一个长的这么帅的男生。
我瞪了妹妹一眼,妹妹却满不在乎,看着林凯一直笑。林凯笑着说,你这嘴比吃了蜜还甜,以后前途无量。不知道多少男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一听林凯说话说歪了,急忙说林凯你胡说什么,她是我妹妹,还是个小孩儿呢。林凯说你就是一块石头,油盐不进,要是你有你妹妹一半就好了,怎么脑子就不开窍,是不是脑子少根弦,整天傻乎乎的,闷闷的,连句玩笑都说不得。以后哪个男生遇到你,也够他喝一壶的。我越听越觉得过分,说林凯你再胡说,就别说咱们说是同学。
林凯收住笑容说,来真的了,好赖话都不分。说完,又冲我妹妹说,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我妹妹站在林凯旁边侧耳对他说,也不知道说什么,林凯笑的嘴都合不上。我心想这两人肯定没说我好话,狼狈为奸,我怎么有这样一个妹妹。林凯见我皱着眉头,一副血海深仇的样子说,李丹宁,我不是你的仇人,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说狗嘴吐出象牙。这句话我说林凯,也说我妹妹。说完,我扬长走了,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这个人比较敏感,别人说的不是我,我也总感觉说的是我,好像在说我什么坏话。林凯见我走了,急忙追过来说,李丹宁,你别走啊,我们又不是说你,你生什么气啊。我才懒得理他两,边走边说,你们爱说谁就说谁,反正别说我。林凯说你妹妹没说你,她说的是那个卖东西的人。我刚想说那还差不多,后面林凯来了一句,谁敢说你啊,说谁也不能说你啊。我气的真想踹林凯一脚。他说还不如不说。
我妹见我气势汹汹地要走,急忙拉住我说,姐姐,你别生气,我两说的真不是你,我们说的是那个卖东西的人。我总感觉他两联合起来故意戏弄我,我生气地说你们爱说谁说谁,我管不着。我妹和林凯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他两没安好心,狼狈为奸的家伙,专爱戏弄人,专爱看人出丑。
我心里不停骂我妹妹是叛徒,我怎么有这样一个叛徒妹妹。林凯和我妹妹在我身后说个不停,时不时大笑一阵。他们越是这样,我越生气,没走多远,我就说你们玩吧,我回家了。他两赶忙跑过来。林凯说,李丹宁,你也太小气了吧,她是你妹妹,你还和你妹妹一般见识啊,再说我两说的真不是你。我妹也在旁边添油加醋说,姐姐,我们说的真不是你。
我看了他两一眼没好气地说,我一个人说不过你两。林凯和我妹妹两人见我生气的样子,强忍住不笑。我知道他两忍着笑,说你们想笑就笑吧,不用忍着。林凯转移话题说,我头发都留长了,你头发怎么还是那样,怎么不见长。我带着刺儿说,那是当然,谁让我傻乎乎的,我头发也傻乎乎的,当然就长不长了,哪像你那么聪明,聪明的只长头发。林凯一本正经地说,你说的对,以后我也得傻乎乎地,不能聪明,一聪明那头发就噌噌往上长。
最后,林凯带着我和我妹妹去了附近的一家超市,他让我妹妹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我妹一点也不客气,买了冰激淋,辣条,方便面,还有我不知道的零食,买了不少。林凯付的钱,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林凯说你妹妹都不和我客气,你客气什么。我们三个找了一个安静的墙根处,找来一块红砖头上坐上,一人一块,做在那儿吃了起来。
我忽然发觉,我妹妹和林凯一见如故,两人相谈甚欢,一边吃一边说话,两人竟然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那就是我。我在一旁吃的可不是滋味。他两时不时交头接耳,是不是哈哈大笑,弄的我脸红脖子粗,吃也吃不好,感觉特别尴尬。
我想,这两人要是天天在一起,还不把屋顶掀了。不过,我能感觉出来林凯和妹妹在一起时很开心,笑的特别开心,不由想起林凯妹妹,真不知道林凯和他妹妹在一起时是什么样子。我们吃完零食,妹妹心满意足地站起来说,以后你就是我哥了,我就是你妹妹。林凯笑着说,我可不敢认你当妹妹,你心眼太多,没你姐姐实在。我妹妹说,你刚才还说我姐姐傻乎乎地现在又开始夸我姐姐,已经晚了。
林凯站起来一只胳膊搂住我肩膀说,你姐姐才不会那么小心眼。我看着摆脱林凯的胳膊说,你两没有一个好东西,要是在战争年代,一个是叛徒,另一个还是叛徒,狼狈为奸,吃里扒外。林凯头发一甩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怎么在你这一点也不管用呢,李丹宁。
我狠狠瞪了一眼林凯,又斜眼瞟了我妹妹一眼,他两看起来很得意,两人不知道又在密谋什么,肯定没说我什么好话。我心想,以后不能让他两见面,让他两一见面,准没我好日子。我始终不明白,他两怎么那么一见如故,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之前我从来不觉得他两是话匣子,现在终于让我领教了什么是话匣子,那一打开话匣子,两人说个没完没了,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我总觉得我妹妹和林凯才是亲兄妹,我和妹妹肯定不是亲生姐妹。林凯见我一个人走路,在后面说,李丹宁,你什么时候留头发,你看我都留这么长了。林凯说着用一个皮筋箍头发竟然梳了一个不高不矮的马尾辫,头发又浓又黑,看上去真像一个好看的女孩儿,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儿。
我不由看愣了,林凯向我炫耀他的马尾辫说,怎么样,酷吧。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倒是我妹妹说,我姐姐要是留长头发也好看,比你还好看。我听到以后心里乐开了花儿。我知道我不是因为妹妹的这句话,因为我从来没扎过马尾,甚至没留过长头发,至于我适不适合留长头发,留长头发好不好看,那更是无从知晓。
只是,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要留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