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单位小院里,种着不少树木,有香樟、桂树、修竹,还有各种花草。
我尤其喜欢排在第一的那棵树。
那是一棵香樟树。
江南小镇,道路两旁,庭院内外,香樟是最常见的。因为他们一年四季总能带来满眼绿意,哪怕是寒冷萧瑟的冬天。他们总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好像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快乐的。
因为这棵树位置显眼,一进院门就能看到,我开始注意他了。
他实在是一棵漂亮的树。
浅褐色的树干,整体是直直地向上,只是中段微微有点曲,仿佛女孩子俏皮地扭了一下腰。他的树冠已经伸展开来,匀称地覆盖四周,像一把伞,又像一个巨大的绿蘑菇。抬眼仔细看去,每一张叶子都是油亮亮的,闪着光,溢着绿。风吹来,有的翻飞着,有的摇晃着,好像一个风华正好的少年。
多少次,我从树下走过,忍不住伫足凝望。
我喜欢抬头仰望,喜欢被他的绿意笼罩。透过树叶的间隙,看见一些细细碎碎的蓝天,或是白的云,简单而又美丽得不像话。
又或者,低头凝视,看他静静站立,根部深入泥土,一副现世安稳的样子。
我总是看得出神,待到回过神来,拿出手机照一张彼此的合影。他的根和我的双脚。我们很近,默默站立,彼此凝视。
有那么一刻,在望着他时,我变得伤感起来。那一刻悲伤如此轻盈又不可捉摸。
有人说,愿为一棵树,快乐时开花,悲伤时落叶。
我和它,好像相干,又好像全然不相干。我愿为一棵树,但我们只是遇见,偶尔陪伴。
如此而已。
2
最近朋友发了一条微信,画面是几棵千年老树。沧桑的枝桠倔强伸向天空。几丛老叶在枝头,印着浅灰色的云天,生命的空旷与深邃迎面扑来。
朋友说,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生命已经在这世界活了几千年,跟它们相比,我们几十年的短短人生真的连个顿号都算不上,那些鸡毛蒜皮的烦心事,跟这些生命目睹与亲历的世界巨变相比,不屑一提。沧海一声笑,一念起,沧海桑田。
隐隐约约中,透着疲惫,透着厌倦。
我能想象这种情绪的蔓延。有时心念微微一动,是酸涩的无奈。有时悲伤铺天盖地,是深刻的悲哀。被裹挟时,不想说话。
这样的时候我总是转头看窗外的树,那年轻的,欢愉的,像少年一样的树。
看着看着就会想,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人也好,树也好,如何选择自己的命运,又如何掌握命运的方向?
猛然想起一句话: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伏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可即使伏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又当如何?如果躲不过宿命的安排,唯愿不纠不缠静美如初。
佛家说,放下执念。
放下贪嗔痴,随遇而安,是为心安。
未曾感受千年修行是清心绵远还是寂寥无奈,只知这一生悲喜皆是缘分。
于是轻轻敲下几行字:说不定这些生命也在想,情愿用几千年换你短短几十年,爱恨情仇,好过千年寂寞。不必艳羡,这沧海一声笑,已足够感恩。
3
那年春天,我从树下走过。
低头,蓦然发现地上几棵新苗,两三片嫩黄小叶煞是可爱。
头顶枝叶婆娑有声,仿佛禅语。
忽然之间泪流满面,原来懂得,便是缘分。
小心拔了那几株树苗,回家找个红色陶盆种下。一共五棵,不几日便青青翠翠的样子,挤在一起很是热闹。细心的呵护着,后来不知何因,有几棵小树叶子全黄了,只剩下最强壮的那一棵还好好地活着。
我把花盆搬到阳台,任阳光和雨露滋润。想来,从大自然中来的小树,必是需要这样的滋养,也受得了风霜的袭扰。
现在,这颗小树已经长到我腰间的高度了。像个顽皮的孩子,一味向上,枝干总是是太瘦弱。念着这小小的盆也承受不了太高的树,我掐去了他最上端的尖,他便开始横向长出枝条,绿意渐渐丰满起来。
有时候我也把他搬进书房,置于案头。夜晚灯光下对视,虽然彼此沉默,但我能感受生命的愉悦。
于他,是自然,美丽,不造作,即使在盆里也安然享受命运的安排,做最好的自己,虽然前世未知。
于我,是陪伴,体味,感恩,哪怕躲不过宿命的安排,我亦为你倾尽毕生的温柔。
我的眼前依稀是院中那个身影,青春的气息近在眼前。
这样的安排,也许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