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在老屋外面拉了一个土坯院墙,盖了一个门楼,门楼中间装了两扇木门。木门下面是十一层的青石板台阶。
青石板台阶有着悠久的历史,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发亮。父亲去城里工作的时候,我为了留住父亲,躺在青石板上哭过。为了试探哥哥的耐心,我也躺在青石板上哭闹过。
台阶下面不远处有三间土坯茅草房。那是罗子哥的家。罗子哥也姓夏,却不是我们本家。他跟一个年迈的爷爷和一个聋子叔叔生活。我叫罗子哥的爷爷为二爷。二爷熬的白米粥很黏稠,熬的咸菜很烂糊。二爷很瘦,他说他在灾年的时候吃过老鼠、蛇。小孩子喜欢逗聋子叔生气,总是朝他身上扔石头、泥巴。等聋子叔恼了,去追他们的时候,他们一哄而散,跑得无影无踪。
罗子哥有很多小画书、杂志、小说,甚至还有某些民间流传的手抄本。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认的字越来越多,跟罗子哥借的书也越来越多。实在无聊的时候,我就打开哥的大红木箱。木箱里装着哥收藏的课外书和课本。我打开课本,把课文读了一遍又一遍。
哥的学习成绩非常好,一直是我崇拜的人。他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会吹笛子、口琴、葫芦丝,会拉二胡。他成家立业之后,为了生活奔波劳累,艺术爱好日渐荒废。嫂子和侄女、侄子都是音乐爱好者,歌声优美动听。这一段时间,嫂子在学黄梅戏、葫芦丝、声乐。侄女演奏她自创的钢琴曲在学校的艺术节上获得了师生的好评。侄子的声音清脆嘹亮,是学校合唱队的队员。
哥和大姐的脾气非常好。我从来没有和他们磨过牙(吵架)、打过架。有一次我故意说哥走路的时候撞痛我了,躺倒大门口的青石阶上怄气。哥拉我起来,我就干嚎。他看我表演了一会儿说:“干打雷,不下雨。你在装哭。你应该把吐沫抹到眼睛上,再把眼睛揉红。这样才像很伤心的样子。”唾沫多脏啊!还是不装哭了的好。我从台阶上爬了起来。
二姐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的眼睛里揉不下一粒沙子。她看不惯我泼皮无赖、好吃懒做,想教育我学好。我偏不服管教,总是和她犟嘴。有一次我说脏话,惹恼了二姐。二姐拿锹铲我,我吓得半死,仓皇出逃。又一次我又惹恼了她,她撕我的嘴。我那是正是换牙的时期,有一个大牙在战dou中光荣退yi。从凉亭到G城,从童年到青春时期的我和二姐一直在不停地磨合,直至她出嫁之后我俩才能和平相处。
二姐是一个非常勤劳善良的人。她能昼夜不停做家务、工作。我总是偷懒,睡懒觉,迷恋广播剧或电视剧。每一次二姐和我发生争执,娘亲总是说二姐:“你年纪大些,要让着妹妹。”二姐对我很好,我也知道。娘亲去城里做家属活的时候,哥去城里上高中了,大姐也去城里工作了,留下二姐照顾我。二姐每天给我做饭、洗衣服。有一天中午,我因为贪玩,很晚才回家。我以为又要挨揍了,忐忑不安地走回家。二姐心平气和地坐在小煤炉前等我。煤炉上炖着香喷喷的鸡杂。二姐知道我喜欢吃又辣又咸的菜,在菜里放了肉乎乎的青辣椒。那天中午阳光照在炉火前的二姐身上,二姐明亮的大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上个月26号,我和哥在屋子里陪父亲说话。外面下着雨,温度很低。二姐洗干净了所有的碗筷,刷洗干净了十双白鞋,放在门口的台阶上晾着,换洗了爹的床上的被单、床罩,收拾好房间。整整一个晚上,她没有休息片刻。那天晚上我看着台阶上被二姐刷洗干净的十双白鞋和绳子上晾着的床单被罩的时候特别震撼。
今年正月初三,哥哥姐姐们送我到Q城的时候,二姐把我的小窝收拾得干净整洁,擦亮了厨房里的不锈钢台面。
那天雪下得很大。娘亲给我准备了六大手提袋的瓜子花生糖果、腊肉、香肠、烟酒、茶叶、被子。哥上车、下车的时候一直帮我抱着庞大的被子,一直抱到我的小窝。被子外面套着一层母亲精心缝制的灰色皮革袋子。
哥哥姐姐们给了我的孩子三个厚厚大大的红包。初四中午十二点,雪花大如蒲扇,地面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他们坐着一辆中巴车离开了Q城。我在雪中奔跑着,追着渐行渐远的车子,泪水模糊了双眼。
哥给我带的被子里的棉花是爹亲手种的棉花。棉花成熟以后,爹一个棉球一个棉球采摘下来,去掉棉籽,送到弹棉花铺里打成被子。娘亲再在被子上套上新被罩、灰色皮革袋子。
冬天又来了。
这个冬天特别冷。我时常抱着那床新被子、娘亲穿过的衣服坐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