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

20210705

天凉好个秋。

G城的十月,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日子,秋风送爽,秋叶橙黄,各种聚会,像缤纷的落英,飘洒屋檐下,色彩斑斓。

有约在身的孟欣尔,推着四轮行李箱,跨进宾馆的会议室,如果不是横幅上写着“七X届高二(三)班四十二周年庆”,她以为进错了地方。因为,向她迎面走来的是当年吴清华的扮演者,洪常青的扮演者,小庞的扮演者,还有小战士的扮演者,团丁的扮演者,大家七嘴八舌地叫着:“啊,孟欣尔来了。”

“哦,连长来了。”

“你好,你好!”欣尔频频回应。她从省城坐的早班的高铁,刚好卡着点到了会场,有些匆忙。不想,还有比她晚到的,这位踏进会场来自省城的同学,一种无形的气场,周身像磁石样地聚拢了一帮女生:“啊,向厅长到了。”

一位男生拉长声音玩笑道:“团-丁-甲-到。”

有心人看见向厅长脸上不易察觉的愠怒,喊话的男生被人掐了一把,又改口高喊:“向厅长,辛苦了,辛苦了。”

远远看见欣尔,向厅长走过去友好地招呼:“孟欣尔,来了?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呢,我们厅里的车送我过来的。”

温和的欣尔,只是笑笑。怎么怪我不叫你?你有便车,是应该你叫我的呀。但转念一想,也许他有什么不方便呢,不强人所难。

    一

老三届,是一个人人熟悉的专用名词,新三届呢,就鲜有人知道。停课闹革命结束后,有三届初中毕业生滞留在家,复课后就混合在了一届。

八月里,秋老虎出来了,即使是强弩之末,暑热的气息也掩盖了飘香的桂花。几届的同学奔走相告:“可以上高中了,要开学了。”

平时走动得热乎的同学都来告诉欣尔:“高中录取通知书到了,你收到了吗?”

一个咯噔,是啊,我怎么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呢?满是疑惑的欣尔,送走同学后,就在院子的大门口张望,等孟父下班。看着两手空空走过来的孟父,失望的欣尔,嘴里嗫嚅着:“我们好多同学都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了,您去单位找找,是不是把我的通知书给压住了。”

“好的,好的,我明天就找收发问,你不着急啊。”孟父掩饰不住心中的慌乱,宽慰欣尔。虽然孟父的国民党身份特殊,又有海外关系,但他小心翼翼,生怕耽误了子女前程,平时对他们的教育都是爱党爱国的正面说教。

说起来,孟父出生在一个有钱人家,弟兄三人都上过大学。老大继承家业,挑起了养家的担子,后来去了美国;老三在国军中任职,后来去了台湾;孟父在国民党政府里当过差,1948年底参加革命的队伍,提着脑袋参与了解放G城的战斗。但最早的一次运动中,这个“隐藏在革命队伍”的国民党特务还是被揪了出来,加上哥哥在敌对的阵营,弟弟的台湾军统身份,他的这顶帽子就方方正正地戴在了头上。

因为有文化,加上会捣鼓无线电之类的玩艺,孟父就被安排去了电影院,做了一名放映员。

那时候,能够看电影,是一种高档的文化享受。孟母晩上政治学习,三姊妹就会到电影院消磨时间。什么《南征北战》,《白毛女》,《红色娘子军》……都是翻过来反过去地看了多少遍。每次看到打仗的电影,妹妹就会调侃欣尔:“你怎么又睡觉了?”

两个妹妹正好相反,看得带劲,觉得过瘾。常常是姊妹三人的笑声中含着轻微的鼾声,成为影院一景。

只有《白毛女》、《红色娘子军》这两个剧目播映时,精神陡增的欣尔,盯着银屏,从头看到尾,百看不厌。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高亢绵延的歌声伴着轻盈的舞姿,撩拨得人心中柔软的部分颤巍巍地起伏,心旌荡漾。还有那舞鞋包裹着的“金莲”,直直地立在地上,支撑起腿部各种难度的动作,这种美,让欣尔生出一种翩翩起舞的冲动和渴望。

平时,孟父在放映室兢兢业业地工作,如有掐头去尾的事情发生,那可是政治事件,是要判刑坐牢的。所以,银屏前接受到文化艺术熏陶的欣尔,潜影默化,孟父浑然不知。

初中的时候,任班上文艺委员的欣尔,编排节目,教班级同学唱歌,样样手到擒来。有同学拿着歌本“为难”欣尔,欣尔浏览一遍歌谱,哼一遍就唱出来了,同学惊叹:“你会识谱?”随即树起了大拇指。

暑热的气息渐渐褪去,风儿吹送到皮肤上的是阵阵爽意,孟父却分明感觉到了背心里沁出的汗珠,他无比歉意地看着欣尔,那份让人期盼的通知书在哪里呢?不忍看到父亲的愧疚,欣尔假装快乐,低头轻手轻脚走出了家门。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城墙边上。空无一人的城墙,荒草萋萋,残垣断壁下的杂乱,将小径掩埋,看不到出路在何方。欣尔低头摸索,找到一处被古代士兵踩踏过的阶梯,拾级而上,捡一视线好的地方倚墙而坐。

护城河里的莲叶,不再碧绿,莲蓬已经被采摘完,有些凋敝。触景生情的欣尔,漠然地收回视线,两手抱住双腿,头埋在两腿中间,心中涌动的酸楚,漫过喉头,喷发出轻轻的啜泣,继而放声大哭。安静的郊外,风声卷裹着哭声,婉转幽怨。

第二天早上,孟父不安地看着欣尔,轻声说:“我再去看看,也许真是收发员放错了地方,他自己也记不起来了。”

望着孟父出门的背影,欣尔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怎么才能实现上高中的愿望。

突然,叫喊着“孟欣尔”名字的声音,断断续续,由远及近,以为是幻觉的欣尔,慢慢走过去拉开家门,原来,以前一起上学的闫妮站在门口。可能是一路小跑过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望着欣尔:“快,雷老师,雷老师要你到学校去一趟。”

像是从梦境中回过神来,来不及多想的欣尔,带上家门疾步向学校方向走去,闫妮有没有跟上来她都没有察觉,也管不了。

进到办公室,欣尔叫了声“雷老师”,就毕恭毕敬又大义凛然的等待宣判似地站在那里。雷老师拉过一张椅子招呼欣尔坐下,等她慢慢平静下来后,才以循循善诱的口吻说道:“是不是很想上高中啊?”

“当然,做梦都想。”

雷老师看着这个以前喜欢的学生,字斟句酌:“是这样,你作为能够教育好的子女,可以上高中。”

这段时间,为了上高中的事情,憋闷得快要窒息的欣尔,哭过,梦过,争取过,刚才雷老师说可以上高中,这是真的?是真的吗?出奇平静的欣尔,有些呆木的欣尔,雷老师并不惊讶。家庭成分很高的雷老师,深谙欣尔的自尊、敏感和自卑免受伤害之道,他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你可以上高中。”

    二

高二(三)班就是新三届的一个班,是一个文艺班。那时候,八个样板戏如火如荼的在全国大地上演,电影里,收音机里,无不播放着八个样板戏的唱段,男女老少,大人小孩,都能信手拈来地唱上一段。

欣尔就在这个班。作为“能够教育好的子女”,她自然没有当上班干部,不争不抢,听从安排,性格和其他因素使然。班主任雷老师,看见样样不落人后的欣尔,在班里成立了一个通讯小组,让欣尔负责全班通讯报道的事情。

有了这个文艺班,学校就动开了心思。当学校的决定在班里传开时,全班都沸腾了:“哇,排舞剧《红色娘子军》全场。”

“这回可要过足戏瘾了。”

G城文化馆老师来到班里选苗子,物色剧中人选。最先定下的角色是洪常青,看他一脸正气的国字脸,挺胸亮格的走路姿势,就连单眼皮都像电影中的王心刚,大家觉得符合预期。人们常说,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洪常青的选角,却是众望所归。欣儿暗自惊叹,文化馆老师好厉害,看人的眼光就是独到。

吴清华的演员套用了AB角,班上一个,低年级的一个。最后,剩下连长一角,说是也要釆用AB角。可不知是A角还是B角,老也定不下来,最后校长拍板:“这和出身没有太大关系。”遵从了文化馆老师的意见,连长A角由欣尔出演。

就这样,欣尔肩负着学校的重托,和洪常青、吴清华的扮演者去到省歌舞剧院学习。那时,既无录像设备,也无录音器材,他们除了要学会自己的角色外,还要把全场的动作默记下来。

欣儿纸笔不离手,每一场,每个角色的位置,她都在观看省歌舞剧院演员们排练时标记下来,光场记就记下了厚厚的一沓纸。她只恨一周时间太快,满脑子闪动的不是连长的动作,就是小战士洗衣服的欢快场景;不是《娘子军连连歌》的出场,就是《万泉河水清又清》队型的变化,她的小脑袋快要被这些塞满,挤爆了。

回到学校,他们趁热打铁,现炒现卖,借助在省城作的场记,按照画报上定格的剧照,根据舞剧音乐,硬是把《红色娘子军》全场串了出来。整个排练中,欣尔既是演员——连长,又是监制,场记,编导。

坚持选择欣尔的文化馆黎老师,不仅从专业的角度认可欣尔,还喜欢她不随意外露的艺术灵气。看到新鲜出炉的全场《红色娘子军》,虽然问题不少,稚嫩有余,但瑕不掩瑜,黎老师高兴地说:“好,好,慢慢打磨,一定可以成为精品。”

学校里有座层高三楼的教堂,是早年荷兰传教士修建。青砖红瓦的尖顶,落地的半圆弧窗棂,质地坚硬的厚重基石,在当时满是平房的校园真是一景。关键是,地下室上来的地方,突出外延的一个平台,仿佛是专为高二(三)班修建的舞台,前面宽阔的操场就是观众席。

他们依仗这个舞台反复练习,幻想着操场上几个老师的小孩流连其间,就是观众如潮;小孩的叫好,就是雷鸣般的掌声。他们越来越熟练,演的越来越好,在黎老师的一句:“可以汇报演出了。”他们登上了G城只有专业演员才能登上的舞台——人民剧场。

红色的金丝绒帷幕徐徐拉开,衣衫褴褛的吴清华被吊打,不可一世的南霸天,南霸天的狗腿子老四纷纷登场,凶相毕露……直到常青指路,吴清华参军,台下的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

场景转换。万泉河边,小战士洗衣戏水,一派祥和。练兵开始,党代表洪常青出场,连长出场,一身戎装的欣尔,军帽下齐耳的短发,目光炯炯,一扫“我怜优伶”的削肩美女态势,迈着矫健的步伐,带着娘子军连,操练搏杀。台下的校长看着勃勃英姿的欣尔,兴奋地对身边的黎老师说:“孟欣儿有点官架子呢。”

“怎么样,选孟欣尔没错吧?”黎老师眼睛盯着台上。

大获成功的汇报演出,为学校打响了名声,也为文化馆的群众文化推广工作树立了标杆,《红色娘子军》剧组开始了乡镇的巡回演出。

同样也做巡回放映的孟父,在各个乡镇都有熟人,《红色娘子军》下乡演出时,台下就会有人大叫:“孟士成的女儿,演连长的是孟士成的女儿。”在街上,在校园,总能听见有人对着欣尔,惊喜而友好地叫着:“连长,连长。”

    三

这次四十二周年庆,和前两次不同,除高二(三)班的同学外,还邀请了《红色娘子军》,《白毛女》两个舞剧的低一年级的参演同学。几十年的光阴,一瞬之间,恍若昨日,今日相聚,分外亲热。

欣尔认出了《白》剧中跳窗花舞的同学,交谈中才知道,这个同学因为父亲是走资派,没有上成高中;《红》剧中的吴清华B角,也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早早下乡。她们平静的语气,娓娓道来,像是讲述一个多年前别人家的故事。有过相似经历的欣尔,却感同身受。

饰演团丁的向厅长,被一群人围着:“真不简单,你可是我们的骄傲,官至厅级。”

“啧啧啧,厅长,我见过最大的官是县老爷,你比他们的官大哦。”

一双双羡慕的眸子在他暗藏惬意的脸上扫来扫去,向厅长没有一点局促,众星捧月惯了,很是受用。

听着同学的一个个故事,看着被热情围住的向厅长,欣尔想起去年周年庆完毕后,她和向厅长坐高铁回省城时的一席对话。

“孟欣尔,你可是这次聚会的明星人物。”向厅长首先引出了话题。

“哪里,高中也就是演个连长是件值得回忆的事情,别的都乏善可陈。”

“怎么讲?我们那时可是仰慕你,男生都怕你。讲讲吧,很想听听你的故事。”向厅长一副关心下属的口气,尽管他有意克制,让说话的语气不那么官方,但做过办公室主任的欣尔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欣尔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致,感觉昔日的一切就像这路边的风景,别人只是看一眼,而作为当事人的自己却萦绕于心,难以抹去。

欣尔讲到了自己入团时的磕磕绊绊,不想,向厅长云淡风轻一般:“嗨,我那时刚随父亲工作调动,由乡镇转学到班上,父亲一个电话打给校长,我的入团问题就解决了。”

望着一脸轻松,满不在乎的向厅长,欣尔才知道,那个转学伊始就入团的同学原来是他。而欣尔即使因为《红》剧的演出,为学校争得了荣誉,她的方方面面都表现突出,终因她是一个“能够教育好的子女”,而始终在团组织的大门外徘徊。

欣尔记得,也就是在向厅长那一批入团宣誓后,欣尔一个人从礼堂出来,顶着片片雪花,在学校最北端的小河边,嘤嘤的抽泣,寒冷的风儿乘机钻进肚里,冰凉冰凉。

在高中即将毕业时,雷老师因为欣尔的表现,不忍她带着遗憾离开学校,最后一批让她入了团。宣誓时,距离高中毕业只有一周时间。而和同学们分手告别的时候,欣尔还在安慰和她一样是“能够教育好的子女”而没有入团的那个“小战士”。

走出高中的校门,上山下乡是必经的环节。有门路的家长,要么安排子女当兵,要么以“是块文艺的料子”进当地剧团……老老实实下乡的欣尔,不报任何幻想,不经意间却得到老天眷顾,在众多知青中,被公社中学相中。她的沉稳,她的好学,她的不事张扬,得到校长首肯。

其实,学校需要的是一个美术老师,但考评组的一位政治老师提出建议,认为欣尔比同一个知青点能绘画,写得一手好字的女生更适合。以前,学校也选过一个知青到校当老师,可那个知青老师进校不久,就和一个有妇之夫谈起了恋爱,闹得学校不得安宁。谨慎起见,他们认为欣尔才是最佳人选。就这样,欣尔成了一名公社中学的老师。

分配教学的课程时,教务主任征求欣尔的意见:“你想教什么课呢?”

欣尔想了想,自己的数学一直比较好,教个初中数学应该能够胜任,自己最不擅长的是化学。她突然灵机一动,回答教务主任:“化学吧。”

不是说教学相长嘛,她想通过讲授这门课,补一补这方面的短板。教务主任欣赏地望着她:“这可是谁都不愿意选的课程,小孟,你真是不一样。”

当讲到欣尔推掉了省城师范学院的保送时,向厅长一脸居高临下的表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为什么不把握住这个机会呢?否则,你就是正牌的大学生啊,后面的路,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欣尔看着一脸懵懂的向厅长,想着向厅长优越的家庭环境,事事都可以被保护,被安排,他哪里能够理解欣尔的战战兢兢。

欣尔不能释怀的是高中毕业前的一次招兵。当个女兵,当个文艺女兵,是多少女孩子的梦想。个子高挑,长相精致的欣尔,只要在人群中被多看几眼,就会得到关注。可“能够被教育好的子女”这个标签,让她对这样的机会望而生畏。入团都这么难,人人心向往之的女兵能落到自己名下吗?欣尔就根本没有见过着装的军官到同学中间挑选,最后去当兵的,是一个干部子女和一个农家出身的学生干部。

上大学,欣尔又何尝不想。父母讲到他们的大学生活时的那份满足,幸福,欣尔就会情不自禁地设想自己的大学生活。那天,天气格外晴朗,校长把欣尔叫到办公室,高兴地告诉欣尔:“我们准备向县教育局争取一个指标,保送你上大学,怎么样?”

保送,这在当时可是稀缺资源,能够上大学也是欣尔梦寐以求的,她惊喜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校长,可一瞬间,也就一瞬间,欣尔由惊喜到惶恐,再到沮丧,她蔫蔫地回答校长:“谢谢您的好意了,我过不了政审的,我还是去当个工人吧。”

现在看来,聚会的同学里,正儿八经上了大学的,都是家里有背景的,他们的共同点就是,父亲不是县长,就是局长,还有就是医院的院长。如果当时欣尔坚持保送上大学,最终还是会被政审掉,再一次受到心灵创伤,这是不言而喻的。

    四

飞快的列车,呼啸而过,像要急速甩开一切羁绊。车内的平稳,让心慢慢沉淀,寻寻觅觅一个可以停靠的彼岸。欣尔和向厅长虽是同学,向厅长更像是飞快的列车。他保送上了大学后,分回到父亲任市长的家乡,在工业局里做一名技术员。他只要出一点成绩,就会得到普遍的夸奖:“你看,市长的儿子,一点都不仗势,踏踏实实,频传捷报。”

领导发话了,附和的人就更多,他一路绿灯,科长,局长,直至调到省厅。

可向厅长也有委屈,而且这委屈还不小呢:“孟欣尔,你看看,那时的老师真是欺生,就我的这个头,演个什么不行?偏偏只让我演个团丁,连反派的主角都演不上,好歹演个南霸天也可以过过戏瘾啊。”

欣尔看看对面坐着的向厅长,额头已经布满皱纹,只是保养得好,纹路不深;他眼角耷拉着,也许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关键是相术上讲究的天阔地方,在他脸上好像没有出现,他的下巴有点短,让欣尔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且,老师的思维已经成了定势。《白毛女》,让我演家丁,《龙江颂》,让我演毫无辨识度的村民,一个正面角色都没给过我,郁闷死了。”向厅长有点认真地埋怨开了。

欣尔看着向厅长的脸,笑了。她想起自己在《龙江颂》里演江水英,嗓子音域的扩展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她对那段日子充满怀念。现在,向厅长有抱怨,欣尔很能理解,谁不想挑个好角色演演,谁不想演主角呢?更何况是在那个年代。

这次的四十二周年庆,欣尔担任主持和策划,她有意识的把向厅长也拉进了策划组。在表演的几个主要片段定下来后,欣尔提议:“要不,最后来几个串场的片段,让以前演反派的演演主角?”

大家望望向厅长,心领神会,积极促成:“欣尔的这个提议好,聚会嘛,图的就是一个乐。”

向厅长不露声色地笑笑:“就是好玩,好玩。”

《红》,《白》剧组的演员基本到齐了,《红》剧的几个经典片段演完后,《白》剧的经典继续上演。

虽然过去了几十年,同学们互相观摩时,眼前的舞台形象仍是有点稚气,充满激情,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那张脸。十几岁的吴清华和五十多岁的吴清华,动作分毫不差。常青指路一场,吴清华足尖的力度和右腿向后的高度,让人惊叹。

岁月磨不灭艺术的光芒,心底溢出的掌声,台上台下的人都仿佛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

经典演绎之后,接下来是演员大反串,吴清华B角和向厅长饰演的洪常青搭档。向厅长倒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可台下的“观众”,时不时地发出噗嗤一声,笑场一般。

欣尔看着向厅长,想着可能是工作原因吧,他的腰部总是向前倾,含胸,颔首;他的头发虽然油光锃亮,但头发下的五官,总让人想起什么,忍俊不禁。欣尔一直以为,艺术的选人和官场的选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看着向厅长的表演,这样的感觉得到进一步的验证。

向厅长还没有过瘾,随着主持人报幕:“下面请欣赏《白毛女》片断——喜儿大春相认,表演者……”

台下的掌声和喝彩声像突然间的变天,雷鸣一般。

久居大山,已经白发满头的喜儿,破衣烂衫,大春来到山洞,寻找喜儿。昔日恋人相对,猜测,试探,歌声响起:“他好像是亲人,他好像是……他,他,他是……”大春两字还没唱出来,台下的同学笑岔了气,齐声欢呼:“他是向厅长。”

向厅长也顾不得舞剧不能说话的行规,随着音乐大步跨到喜儿跟前:“我是大春啊。”

台下的同学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互相击掌,笑得你捶我打,笑得东倒西歪。向厅长更是哈哈大笑,牵着喜儿的手阔步向着台下走去,那阵势仿佛在说:“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五

热情释放后归于平静,加之疫情断断续续,两年后,聚会才又被提起。演小战士的闫妮和欣尔从小学一直同学到高中,彼此视对方为知已。

夏天的蝉鸣,让人享受伴奏一样进入午睡。欣尔眯糊了一觉刚醒,闫妮的电话打进来了:“欣尔,知道吗,向厅长几个在准备今年的聚会,说是不要低一届《红》,《白》剧组的人参加,打破前几次高中的角色定位,全部重新洗牌。”

欣尔不吭气,只是听闫妮讲。但欣尔分明感觉到,向厅长对高中扮演团丁的事情仍然耿耿于怀。欣尔就不明白了,那是历史啊,历史是成型的东西,岂是反串一下角色就能更改的?就像现在,你是厅长退休,拿着多于老百姓多得多的退休工资,同学们也不嫉妒啊。尽管你家庭为你铺垫了不少,搭建了好的平台,毕竟,你还是成功利用了这些条件,适应了社会发展,成为人生赢家,又何必因为高中时的一点不快而要强行更改呢?

本来,上次见到吴清华B角,因为低欣尔一届,两人没有什么交集。四十二周年庆时,看到她在几十年后,功夫如初,虽然没有重演吴清华和连长双人舞的经典片段,但正值风华正茂时,台上台下的默契配合,是一份多么难得的心有灵犀。后又在匆匆交谈中知道她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没有上成高中,欣尔很想再次聚会时,和她畅叙。

可向厅长居然完全改变了聚会的初衷,这让欣尔开始犹豫,这样的攀比的聚会还去不去?还有必要去吗?

向厅长要始终做个弄潮儿,要在哪里都成为聚焦的中心,即使是不知道2/4,3/4,4/4的拍子怎么打,他也要指挥大家唱《娘子军连连歌》。虽然只是好玩,可是否照顾了大家的感受?闫妮还在念叨,欣尔已经思绪飘渺了。

生活和演戏是一回事吗?欣尔的回答是肯定的,否则怎么会有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一说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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