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淼焱
阿南今天穿了一身黑,一头浓墨似的长发披着,敏儿看见她从浴室走出来,吓了一跳,惊呼:“阿南,你怎么了!要参加谁的葬礼啊!”
“哼!”阿南从鼻子发出哼声,似乎很不满,“妈的!昨晚做了个悲伤的梦,祭奠下。”说着撇了撇嘴,讽刺地冷笑了下。
阿南总是个奇怪的家伙,她的思维方式有时候很难为人所理解,像为一个悲伤的梦穿一身黑衣,大概只有她。
怀青正在客厅给猫咪铲屎,她听见阿南的的话,哈哈大笑,吓得笼子里的肥猫乱窜一通,笼子哗啦哗啦响起来。那猫是朋友的,寄养在她们这里,爱猫如命的怀青每天甜甜腻腻地唤着“宝宝”,乐呵呵地当着铲屎官,傻得很快乐。
阿南喜欢怀青的傻气,那种一见到小动物就软成一滩水,为它们掏心掏肺的傻气,有时候很感人。反正她是做不到的,她不喜欢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蹭啊蹭的,一饿了就拿无辜的眼神盯人,毫无操守可言。
“你做了什么梦?”怀青笑着问。
阿南张了张嘴,发出类似猫一样的咕噜声,并没有回答怀青的问题,她习惯性咒骂一句,“妈的!”
她正在画眉毛,刷刷刷几下,动作流畅,很快画出两条上色均匀疏密有致的眉毛。她满意地挑挑眉,对着镜子里眼皮浮肿,脸色暗黄的女孩子做了个鬼脸。
阿南长相并不出色,敏儿形容对她的初印象,只有两个字,就是村姑。敏儿的原话是:“对你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女孩黑黑胖胖的,穿衣服土土的,像村姑。不过接触之后发现,这个女孩是个很有思想深度的人,很有想法。”
阿南听了哈哈大笑,笑声清脆爽朗,好像里面藏着一束灿烂阳光。
“你到底做了什么梦?”敏儿正在涂粉底,她皮肤白皙,今天她的皮肤状况不错,粉底在脸上闪着润白的光泽,不像往日那样面粉似的死白。她正抿着嘴扑蜜粉,声音显得有点含糊。
“简直太崩溃了!我梦到心爱的人向我走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捏了一下,然后走向另外一个人。”阿南的声音很哀怨悲愤,诉说颇带戏剧性,怀青和敏儿听了之后都哈哈地笑起来。
敏儿说:“那你今天确实要穿黑的,嗯,穿得太对了,黑寡妇。哈哈哈……”说完她在镜子里转了个圈,她今天穿的是粉红色百褶裙,像个明媚的高中生,阿南站在她身后,鬼魅一样,暗暗一团,毫无色彩。
阿南也笑了,她笑起来鱼尾纹特别深,可是她爱笑,总是自甘堕落地想,反正不笑她也不会变成倾城大美女,丑就丑得落落大方吧。
早上短短的插曲到这里告一段落,她们三个把自己拾掇好,都匆忙地出门,各自上班。
阿南去到公司,她的一身黑衣再次在办公室掀起一阵小风波。她声情并茂地讲述自己的黑衣和悲伤的梦,同事听完之后哈哈大笑,乐得好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其实阿南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她也跟着笑,阿南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可是她为什么要将一件她不觉得好笑的事情用好笑的方式述说呢?大概只有天知道。
今天一整天,她一身黑衣穿梭在办公室的各个角落,逢人便讲她悲伤的梦和黑衣,她看起来是那么快乐,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个无聊的笑话而已,好像那个悲伤的梦,能被众人的笑声冲淡,就像是在咖啡杯里加水,加到最后淡得几乎尝不到咖啡的味道,可咖啡就是咖啡,任凭怎么稀释,它还是咖啡。
悲伤也还是悲伤,你穿上黑衣,你讽刺它,你把它当成笑话,它还是悲伤,你做的一切,不过是欲盖弥彰。
阿南知道,她知道,她努力假装不在乎的东西,她嘲笑的东西,是她内心中,最无法淡然处之的东西。
那个悲伤的梦,真的只是梦吗?梦只是梦而已,怎么会让人悲伤呢?让人悲伤的,怎么可能只是梦一场?
真正让人悲伤的,是梦之外的故事。阿南的故事,说起来并不新鲜,也没有太多浓墨重彩,跌宕起伏的情节,不过是女孩爱上男孩,男孩不爱女孩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全世界几乎每天发生无数个吧,打开各种情感类的文章,关于此类故事的描述更是多得不胜枚举。
阿南的故事也是这么毫无新意地与所有的故事雷同,跟她本人一样,在滚滚红尘,芸芸众生中平庸的存在。
可是悲伤不会因为雷同而减少半分,阿南很想很无所谓地讲述,像讲述一个不小心做过的梦一样,可是悲伤很诚实,受伤的感觉很诚实,你可以欺骗,可以大笑,但伤心很诚实地呆在角落里,它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冷静地看着你。于是你知道,你做的一切只是徒然。
夜幕终于降临,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光芒万丈,阿南是那唯一的黑,黑夜里唯一的黑。这一天居然这么长,她无力,疲倦,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笑话。她走在一个人回家的路上,她很想念某人,那种决堤的想念,要把人淹没。
她想念那个男孩,想念那个她深爱刻骨的人,可是谁在意她的想念呢?她的想念不过就像那些城市中最隐秘的角落,霓虹照射不到的地方,注定孤独,注定毫无光彩。
她打开寝室的门,空调的凉意伴着海鲜味方便面的气味铺面而来,肥猫慵懒地躺在客厅中央,她的两个舍友一个在敷面膜,一个低头玩手机。阿南像是幽灵般,飘进自己的房间,她把自己抛在柔软的床垫上,好像有什么剧烈的液体要冲破眼皮溢出来,她用力紧闭双眼,把头深深埋进枕头。
绝不流泪。阿南想,我不流泪不流泪不流泪,没什么值得哭的事情。你只不过做了一个悲伤的梦,梦里,你爱的人放开你的手,走向了另外一个人。
这不过是个悲伤的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