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杭州灵山秀水,风景如画,西湖碧波荡漾,明媚温柔,我真想在这里长久地住下去啊。
苏轼被贬为杭州通判,一到那里,就被那里的景色迷住了。
那日,风和日丽,苏轼与朋友同游西湖,湖光山色,波光潋滟,杨柳依依,若隐若现。在悠扬的琵琶声里,朝云一袭素裙,长袖徐舒,轻歌曼舞。婀娜的腰肢,轻盈的步伐,令苏轼情不自禁鼓起掌来。她缓移莲步,走上前深施一礼:“苏公子吉祥!”一句莺声燕语,含糖量颇高。只因多看了她一眼,子瞻心里的牵绊,再也无法释怀。
公子正待上前搭讪,天气突变,风雨欲来,山水迷蒙。苏公子心头一颤,天意啊!他命人取来笔墨,一挥而就“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装淡抹总相宜。”
这一次,他的双眼再也离不开她,朋友们起哄,有人暗中将朝云买下,送至苏府。这一年,王朝云十二岁,弹得一手好琵琶,苏轼三十九岁,写得一手好诗词。
大凡有才情的公子,都有数不清的艳遇,苏轼一生重情重义,可他毕竟是男人,也有树欲静而风不止的烦恼。娶妻王弗,灵犀相通,却英年早逝,续娶王闰之,贤淑端庄,然颠簸流离中不能同行。不是无情,亦非薄幸。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能停留驻足的又有几个?生命终将是荒芜的渡口,每个人都是过客。
童话里的王子只爱公主一人,可那是童话,现实是,公主和王子都在慢慢长大,人和人之间的情感渐行渐远,美丽城堡已经凋敝,粉红的玫瑰也已褪色。
她成了他家中的侍女,他成了她眼中明亮的那颗星,纵使黑夜将至,她也不失方向。朝云待子瞻,亦如黛玉待宝玉。人人都说黛玉爱哭,可知她的眼泪只为宝玉流。朝云也是一样的心思。她爱得这般豁达,明亮,九曲柔肠。
聪明如她,娴静如她,调琴,弄曲,烹茶,待客,与夫人王闰之相处得情同姐妹。他教她识字,她给他弹琴。他是她的全部,他视她为知音。
她懂他。一日饭后,苏轼拍着胸脯问周围人:“肚腹之中有何物?”一个说,”都是文章“,另一个说,”都是学问“,朝云笑笑:”乃一肚子不合时宜。“
他敬她。“有侍妾王朝云,一生辛勤,万里随从。” “敏而好义,事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如一。”
他出门办事,她在家等他,他在外想她。“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春意渐浓,佳人何在?思念长长,如水波缠绕,牵挂悠悠,若秋千飘荡。那清脆的笑声,是我的云儿么?她定是泪流满面唱出来的,多想贴近你,不离左右。纵然千辛万苦,妾痴心不改。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这首词,虽是写给他的粉丝温超超的,用在王朝云身上又何尝不对?
四年后,苏轼官迁密州、徐州、湖州,一路上颠沛流离。后又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几经周折,苏轼携家眷在定惠院安定下来。那一年,王朝云十九岁。
“予家有数妾,四五年间,相继辞去,独朝云者随予南迁”,苏轼在黄州俸禄全无,只有微薄的实物可领,她陪他过着“门薪馈无米,厨灶炊无烟”的清苦生活。
七月初七夜,苏轼携王朝云同游黄州朝天门楼。见一轮新月挂在天边,苏轼笑着问朝云:“乞巧之夜,有何心愿?”朝云深情款款地说:”妾身别无所求,唯愿与子瞻永不分离。“苏子大为感动,即兴吟出《菩萨蛮》“画檐初挂弯弯月,孤光未满先忧缺。遥认玉帘钩,天孙梳洗楼。佳人言语好,不愿乞新巧。此恨固应知,愿人无别离。”
你是我的苏郎,只要你我安好,就便拥有了整个世界。
生活真是辛苦。友人马梦德来访,替他向当地政府申请了一块废弃的营地,用以耕作贴补家用。苏轼给这块地取名“东坡”,自号为“东坡居士”。朝云荆钗布衣,开菜园,耕田地,缝补浆洗,悉心照料着苏轼的生活。
有你相伴,再苦的日子,也温情满满。
元丰六年,朝云生下一子,时年苏轼四十八岁。暮年得子,苏公尤为高兴,给新生儿子取名为遁儿,“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我不求你功成名就,只望你平平安安。然而,苏遁只活了十个月便夭折了。苏轼无比伤心:“归来怀抱空,老泪如泻水。”朝云悲痛欲绝,精神的大厦轰然倒塌。
深秋天冷,落木萧萧,苏轼与朝云对坐置酒,苏轼央朝云唱一阕《花褪残红》,朝云听后愣在那里,泪落如珠。良久,低声答道:“奴所不能歌者,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两句。”苏轼忙帮朝云拭去泪水,叹口气说:“我正悲秋,你却又伤春起来。“
那些昨日的欢乐,有时候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一句不合适宜的玩笑,也会扯烂蒙在心头上,经心包装出来的坚强。
快乐,被一波又一波的灾难挡在千里之外。随手拎起的幸福,湿漉漉的,沉重得像要拧出水来。
晚年的苏轼,潜心于佛教。朝云受苏轼影响开始学佛,以此化解心中的丧子之痛。
六月下旬,朝云染上了时疫。七月五日,朝云口颂《金刚经》四句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颂完,气息渐弱,芳魂逐天。时年三十四岁。
苏轼将她葬在了城西丰湖边的松林中,并在墓上筑六如亭纪念她。亭柱上镌有一副楹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还有一副挽联:“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
佳人已去,山河空寂。何等凄婉何等哀怨啊!自此,苏东坡一直鳏居未娶。
双鸿远游,失伴成只。苏轼对朝云的思念日日结聚,夜夜化为幽梦。
“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素面常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从此夜长昼短,衾寒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