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著名散曲家贯云石出生于官宦世家,祖父是元朝的开国大将军,父亲也在军中担任要职,本来将门只应该出虎子,但贯云石却偏偏上鱼和熊掌兼得之人。贯云石的母亲也不是普通人,其父是精通汉学的维族名儒,叔父是著名书法家。生活在文武双修的家庭氛围里,熏陶出来的贯云石自然与众不同。文能吟诗作赋,武能上马提枪,而维族人特有的遗传基因,造就出“神采秀异”的翩翩美少年,如此显赫的出身背景,有些东西不用努力就能得来,二十岁时贯云石就开始世袭官爵了。
人生如此完美,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呀,坐享其成就能受用一辈子。可贯云石却常常“日省三身,”认为自身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虽然名利双收,但他还想在知识层面提升自己,尤其是应该博采众家之长,而众家之长里他最喜欢汉族文化。
当时的元朝等级制度分明,蒙古族出身高贵,其次是回族、维族等等,而汉族人地位相对低下。但血液里流淌着维族血统的贯云石却不理会这些,他喜欢汉族文化, 也喜欢与汉族人交朋友,但身在官场不自由呀。
贯云石当时统领七千士兵,管辖着十多万户百姓,每天训练士兵,处理琐碎之事,只能利用极少的时间来学习。当学习与名利起冲突时,贯云石做出了一个令世人皆惊的举动,把世袭官职让给弟弟,自己则拜师学习去了。
汉族人姚燧,是当时著名的散文大家,贯云石放低身段前往求学。在学习过程中,贯云石接触到许多出身汉族的各路精英,有杂剧家张可久、散曲家徐再思、诗人袁桷等等,这些人的学识让他脑洞大开,汉族文化博大精深,汉族人更是人中龙凤,才气高得简直离谱。
贯云石瞬间沦陷在汉族文化里,对名利根本不感冒了,一心只读圣贤书。因为贯云石骨子里崇尚汉族文化并结交汉族朋友,结果他被同族朋友拉黑了,所有的圈子也将他摒弃在外,但贯云石却我行我素,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和平鸽,穿梭在各民族中间。
虽然贯云石对做官不感兴趣,但他看到身边这么多好朋友都是贤明人士,就想推荐他们入朝为官,同时他也希望元朝政府不搞种族歧视,任用有识之士。贯云石洋洋洒洒写下万言举荐信,呈给当时的仁宗皇帝,可皇帝戴着有色眼镜看不到别人,只欣赏贯云石的才华,让他入了翰林院,并成为维吾尔族籍的第一名翰林学士。
贯云石对元朝政府不肯重用他的汉族好朋友很不爽,碍于面子干了一年就辞职了。有福同享有官同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此霸道的交友条款,让贯云石失去了元朝政府对他的青睐,却赢得了更多汉族好朋友。
“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辞掉官职一身轻,约来三五好友,饮美酒论古今,结果醉了,挥舞衣袖时突然间发现,天也不宽地也太窄,彼时的贯云石简直是上天的节奏了。
恢复自由之身的贯云石,踏上漫漫旅途,一边游山玩水,一边顺道访友。此前有些朋友,只是诗词唱和而从不曾谋面,这次终于可以见面了,而贯云石所到之处,虽然没有锣鼓喧天夹道欢迎的场面,但朋友们对这位维族朋友是极尽地主之谊。
在钱塘江畔,散曲家张可久陪他观赏潮起潮落,湖边饮酒唱和,贯云石尽兴写下散曲,让张可久欣赏点评。“战西风几点宾鸿至,感起我南朝千古伤心事。”贯云石的散曲豪放之中却又透着缕缕柔情,既有西域的奔放,也有江南的婉约。
不仅会写,贯云石的唱功也很了得,他和生活在海城的朋友杨梓,对当时盛极一时的“海盐腔”进行研究创新,经过去粗取精整理,使海盐腔的唱法得以广泛传播,为海盐腔日后演变成昆曲奠定了基础。
在散曲创作领域,汉人徐再思与贯云石齐名,但两人之间没有嫉妒恨,只有惺惺相惜,贯云石的作品格调诙谐有趣,曲意俊雅,于是自号为“酸斋。”而徐再思的作品甜美清丽,不流于俗,于是自号为“甜斋。”以至于后来,世人把他们的集子合在一起时,很幽默地取名为《酸甜乐府》了。在汉族堆里混得好人缘的贯云石,有些“乐不思蜀”了,但最终还得回到元朝大都。
人缘好,在外吃得开,但是回到现实生活中来,贯云石却陷入困境。没工作也就没薪酬,没薪酬生活就难以维持,虽然家境优越,但因为总是做些违背家族意愿之事,贯云石也不好意思伸手朝家里要,然后,他就开始卖药了。
而贯云石只所以选择卖药为生,与他交朋好友的个性有关。贯云石出身高贵,朋友圈应该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但贯云石不按常理出牌,他喜欢与汉族人打交道,不问出身不计较职业,即使是平民百姓,他也同样谈得来,也正是因为有了与平民百姓的接触,贯云石才琢磨出卖药的行当。当时的药店垄断在蒙古族统治者手里,药价极高,许多贫穷百姓无钱买药,贯云石就开了一个良心药店。
药店开张了,贯云石不打广告也不搞促销,而是先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笔名“易服,”单从字面上解释,可能是他不想穿蒙古袍了,改穿汉服以示交好,还有一层意思,就像时人评价他的“生长富贵,不为燕酣绮靡是尚,而与布衣韦带角其技,以自为乐,此诚世所不能者。”
而贯云石的确也如评价那般为人处世,朋友圈里曾经疯传一个小段子,讲的就是他的故事。有一次,贯云石外出访友,走到河边,看到打渔的渔翁,晒一床用芦花絮的被子好漂亮,于是就想买下那床芦花被。渔翁本来不想卖,得知要买芦花被的人是贯云石,就说给钱不卖,但是可以写首诗来换。
于是,贯云石略微沉吟便吟出一首诗来:“采得芦花不涴尘,翠蓑聊复藉为茵。西风刮梦秋无际,夜月生香雪满身。毛骨已随天地老,声名不让古今贫。青绫莫为鸳鸯妒,欸乃声中别有春。”以诗换芦花被,这是史上最奇葩的一桩交易,贯云石语音刚落,渔翁拍手成交。
贯云石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缘好到如此程度,任性地又给自己取了“芦花道人”的称号。元朝不信道,而贯云石的称号,无异于向元朝统治者宣布,彻底与名利断绝关系了。信仰处事皆不同,自然不相谋。而促成贯云石下此决心的,竟然是那床芦花被,有诗为证:“清风荷叶杯,明月芦花被,乾坤静中心似水。”
翩翩公子贯云石,“如天马脱羁,”混迹于尘世间,虽然看似卑微且被世俗所不容,但他的才华却得到世人认可,每每外出访友或卖药,所到之处“士大夫从之若云,得其片言尺牍,如获拱壁。”而为他点评的文人墨客更是数不胜数,时人评其“云石之曲,不独在西域人中有声,即在汉人中亦可称绝唱也。”除了对他艺术创作上的评价之高,也对出身高贵的他,能够摒弃民族与传统偏见,促进并增强民族之间文化交流,给予了高度赞扬。
纵观历史,许多人都是怀才不遇或者仕途不顺而浪迹江湖,贯云石却恰恰相反,不需要怎样努力,名利唾手可得,但他没有安逸人生。在那烽烟渐息的大地上,暗流涌动的是民族不平等,社会矛盾日益突出。贯云石本想通过文化交流,来团结各民族关系,怎奈势单力薄注定是失败的。于是,他放弃了本应拥有的一切,游走于社会底层,用手中笔以及满腔热情,与汉族朋友遥相呼应,不仅促进文化交流,也为各民族之间的友谊添砖加瓦。
好人缘就是这样混出来的,为交知心朋友,不惜放低身段,你不能走上来,我便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