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国境之南
1.
今年闰六月,天气刚刚立秋,不过中午还是闷闷热。
妈妈是在将近中午时候接到电话的,说大姨夫去世了,现在在回来的路上,一时间热闹的气氛变得尴尬,大家不知道怎么安慰。
姐姐小声碰碰我吃饭的碗,用嘴型告诉我,妈妈哭了。
人死如灯灭。你会体会到语言的无力感,在这时候。
2.
吃完饭稍稍拾掇一下,爸爸带着表姐回来,和我妈一起去买寿衣。
晚上妈妈从大姨家回来,双眼通红。说:真可怜,瘦的都成一把骨头了。
没有人称我也知道妈妈说的是谁,印象中的姨夫本就十分瘦弱,早些年因为开拖拉机车飞了,废掉了一只胳膊,他的后半生就是靠着一只左臂将这个家撑起来。那些年表姐表哥还太小,农活自然帮不上忙,所以大姨、姨夫也算吃尽了苦,身上落下一堆毛病。
没有农活的季节,姨夫总会外出,去往大城市卖儿童玩具,身体虽然不健康,但是迫于生计一直在努力。
后来表姐表哥慢慢长大,开始帮衬家里,慢慢的院子里那几间破旧的瓦房变成了三层小楼。表姐们结婚生了孩子,大姨也总是帮忙带着。门口有棵大树,一年四季都十分壮硕,孩子们在那跑着、跳着、玩着,那是最快乐的时光。
3.
不过,家庭的逐渐富裕没能改变的是大姨和姨夫的争吵,他们的争吵家常便饭。那时候姥姥在世时,后来的孩子们年幼时、长大时,有没有外人在场时,他们总能不合时宜的来一场争吵,这已然成为他们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一部分。
几年前大姨生病,十分严重,姨夫去照顾总能把他折腾的够呛,像个小孩子般。他们仍旧吵架,然后继续生活。
今年过年的时候听亲戚说,姨夫生病了,都以为只是人上了岁数无关性命的病,三月末做完手术还说一切正常,结果突然的就传来噩耗。
今年的姨夫仅六十。
“明天去送你姨夫最后一程吧?”“好。”
4.
第二天起的很早,爸爸载着我们一行人去往大姨家。
临街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车,我们挤不进去,只能把车停在较远的地方。大姨家在临路口的第三排,哪里已经坐了许多人,分不清是路人还是前来吊唁的,仿佛在这样的气氛中,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想要做一件事,那就是送姨夫最后一程。
器乐在大门口,看见去的人多了,领头说,来,这会儿又来人了,我们再吹两下。
凄婉声起,我们刚好走到院子里,屋子里的哭声传来,是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我不愿再去细想器乐人他们对此有多么司空见惯和麻木,正如我无法估量亲人们的悲哀。
大姨出来迎的我们,我紧紧拉着大姨的手,还未说话,大姨已经泪流满面。人过半百,才会明白失去丈夫意味着什么,再孝顺的孩子终究无法取代一个天天争吵但是生活了一辈子的人。
对,与大姨而言,那是一辈子。
5.
我默默擦拭了大姨的眼泪,搀扶她进屋,默默走到灵堂的正中位置,跪下,重重的磕头。
表姐已经哭了两天,几乎失声。全身雪白的孝衣因在地上跪的太久也变得褶皱、黢黑,但是没有人会去顾忌这些。
身边的亲戚重重的安慰着,像是风俗中有这一项,又或是真的怕伤了身体,但是劝解不要哭泣的人,最后都红了眼睛。
大门口的乐器懂得场合,他们开始在亲戚络绎不绝到来时,把所有家伙事吹得更响。哀伤弥漫整个院子。
我们的风俗,入殓仪式并不繁琐,将逝者从水晶棺殓入棺材。在棺材的最底部放上衣服,然后几位管事的人一起将逝者抬起,慢慢放进棺材。
我在表姐的身边,她早已没了眼泪,声音嘶哑但是依然哭泣,那种难过无法用语言形容。
人活着不易,但是仿佛真的只有小时候的哭泣惊天动地,只有亲人逝去我们才可以哭的毫无顾忌,撕心裂肺,不顾形象。太多时候,我们身不由己,我们为了生活需要艰难的活着。
6.
棺材盖上只留一条缝隙,露出逝者面容,那是留给亲人的最后一面。我们排着队,绕成一个圆环,默默往前走,小声的啜泣开始变成嚎啕大哭,大姨开始在嘴里念叨:“为什么,你就是熬不过去,留下我一个人这可怎么办?”
大姨旁边的几位阿姨开始死命阻拦,将大姨强行拉近屋子里,外面的仪式还在进行,屋子里的大姨哭的变喘,开始挣脱着往外跑:“让我在看他最后一面,只有最后一面,求求你们让我去吧。”
大家不允,旁边的亲戚说:“不要去了,你这样他没法安心离去。”
大姨最后站在门口,棺材盖开始钉上,大姨一直说:“你们轻些,你们慢些,别弄疼他。”
人们继续哭泣,在悲哀着再也见不到这样一个人,在心疼着生命的最后受着疾病折磨。
人死而伟大,没人再会去计较他生前是个怎样的人,没人会去再从他身上奢求些什么,若非要希望,那也只是希望他去往天堂,那里没有疾病和痛苦。这一刻,逝者万人缅怀,生者都成了天使。
只是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情,死亡意味着,生活、生命又或是身体的一部分,死去了。
7.
仪式毕,开始去往坟地。
鞭炮响起,乐队开始奏乐,哭泣声音达到最高,棺材被几个劳力抬上车,邻居那些人也缓缓起身,再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默默目送。
我和姐姐弟弟想要去往坟上送别最后一程,却被爸爸叫了回来,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但是风俗如此。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形式固然重要,缅怀亦在心里。我只能在心里默念:走好。
浩浩汤汤的送殡队伍,渐渐远去。
生者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