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晴天离开我的第七天,我仍然不敢相信,都整整七天了,我还是没能接受这个事实,而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陆晴天竟然能够舍得离开我整整七天。自从五年前我们在一起之后,我们分开过最长的时间也不过一天半,那还是某次我实在推托不了的出差任务,很遗憾地跟他说要出差三天,我记得我们俩当时分开的时候都还特别舍不得对方,总以为分开的这短短几天会像一年那么长,结果第二天下午他就坐车来到了我出差的那座城市。或许是有了先前的这个经验,我一直在等待,会不会哪一天他突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他很想我,他又来找我了。
他刚出事后的那几天,我甚至连家门都不敢关,生怕他什么时候回家来了,没带钥匙开门,后来我又想起了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他说只要他不在我身边而我又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一定要锁门,他是一定会记得带钥匙的,他说他不放心我,很怕哪天某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趁他一个不注意就把我拐走了。
所以我就不再把门开着了,我从超市买了足够多的食物就这么天天蹲在家里等着他回来。说是足够多的食物,其实也不过是两大袋酒,因为之前没怎么喝过,晴天一直不让我喝,现在他不在我身边了,我就毫无顾忌地变成了叛逆少女,我把货架上那些花花绿绿,碰在一起叮当作响的酒瓶子全都买了回来,我不分昼夜地用那些不仅辣喉咙还辣胃的液体浇灌着自己的身体。一方面这样的行为带了点幼稚的报复性,如果晴天看到了我这个样子,一定会气的直接跳出来把我大骂一顿吧,谁叫他没有在我身边好好地看着我,我就是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疯狂地作践自己。另一方面,没有晴天的时候就好像自己拥有了无穷无尽的生命,每分每秒都难熬得要命,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脑子和心都空虚得不行,只能通过那些像恶魔一样的液体来麻痹自己的神经、止不住的眼泪和空洞的身体。
最重要的是,每次喝醉的时候,我都能见到晴天。他就像从前那样,一下班就买很多我爱吃的菜,一个人哐当哐当地在厨房里忙碌着,而我就像个嚣张的山大王,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他带回来的糖炒栗子。他之前明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却硬是被我培养成了可以考一级厨师证的大厨。我就这么一直幻想着,幻想着,似乎我真的能闻到饭菜的香味了。
一阵冷风突然从我的脸上划过,我都头部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随即这股冷风又逐渐下沉,凉飕飕地碰到了我的脖子,它似乎对只侵袭了我身体的这么一点部分并不是很满意,紧接着它嚣张地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的双手交叉环抱着自己的肩膀,没有衣服遮盖到的皮肤都冰冰凉凉的,尽管毯子就在旁边,我却没有一丝力气把它拿过来盖到自己身上,酒精不仅麻痹了我的思想,还顺带麻痹了我的行动力,又或许是我本就没有那个想要取暖的意愿,这无尽的冰冷似乎可以镇压下来心里的那些悲凉。
脑子里又是一闪而过那个不知道回忆了多少次的画面,我开始抑制不住的惊恐,我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狰狞。那是一摊血,醒目的红色,也是令人绝望的红色,虽然我并没能亲眼目睹到那样血腥的场面,但是听到了目击者的描述,我能够自动脑补那个场景,生理的恶心和心理的刺痛同时刺激着我,我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眼泪就像坏掉了开关的水龙头,止不住地哗哗流下了。
他一定很疼吧,在被飞驰的汽车无情地撞飞那一瞬间,他一定很疼。那天是他从他自己家拿回户口本的日子,原本我们打算第二天就去结婚的。他上衣内侧的口袋里被他一直紧紧捂好的户口本,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那份喜悦从那个小本本隔着衣服一直传递到了心里。他是那么开心,老天爷怎么忍心夺去他的幸福?还连我的也顺带夺去了,那为什么不干脆连我的生命也一起夺走?
我又随手抄起身边的酒瓶豪迈地往嘴里一倒,桃子味带点酒精的液体一起在我的舌尖上跳跃着。我用衣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那分不清是眼泪鼻涕还是酒的东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躺到床上去睡觉。可是我一站起来,就觉得眼前的世界好像在旋转颠倒,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地走,都没有办法走到卧室门口。
地板上的酒瓶子已经被我踢倒了好几个,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终于又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耳边是玻璃瓶子撞击在地板上清脆的响声,楼下的人或许会不愉快了吧。我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地板,却意外地觉得温暖。等这一觉睡醒了,晴天就会回来了。那是我趁我的意识彻底被交给酒精前,最后闪过的一个念头。
我做梦了,但这梦真实得就好像在现实发生的一样。在梦里我依旧睡着,我的眼皮也沉重得睁不开,但我好像听见我的耳边有老鼠在跳舞,那种窸窸窣窣叽叽又喳喳的声音,想必它们是在搬运食物吧。虽然我并不确定我的家里有没有老鼠洞,就像我也并不确定我的家里有没有真正意义上可以称作是食物的东西一样。我甚至都有些自责,为那些老鼠感到悲哀,它们非常不幸地来到了一个未婚夫刚去世而且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它们的十分不幸的人家里。
但我其实是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心理的,那种我不开心也想着要些什么人或者什么动物跟着我一起不开心,心里面就会舒畅很多,但它们接下来做的事情却反过来给我心里多添了一份阴霾。
那些老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整套举办婚礼要用的东西,我睁开眼看见一对老鼠穿上了新郎和新娘结婚的礼服,还是中式古典的那种大红袍子,四个小老鼠架着一顶小小的花轿,一群老鼠簇拥着老鼠新娘坐了上去,它们一群老鼠浩浩荡荡地朝着客厅的某个角落里走去,老鼠新郎就在前面带着路,它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我有些嫉妒地看着它们热热闹闹地向前走,突然觉得那个老鼠新郎好像晴天,我摇摇头再看过去,自嘲地笑了笑,那明明是个老鼠的脸,怎么可能会是我帅气的晴天。可是我的眼睛已经没有办法从它的脸上移开了,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它的脸真的在变化,我最爱的晴天的那张脸,竟然渐渐地跟那张鼠脸重叠在一起了,虽然它仍然是老鼠的身体,但那张脸已经变成了晴天的。
我那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瞬间就清醒了,我的晴天,他就要跟别人结婚了,他怎么可以跟别人结婚!我那激烈的情绪就从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我能感觉到从身体里不断涌出一股又一股炙热的血液直冲大脑,在那一刻我甚至以为自己有了可以毁灭世界的力量。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缩小,再缩小,最后我竟然也变成了一只老鼠。
但我丝毫没有在意身体的变化,我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阻止它,阻止它们,晴天是我的,他不能跟别人结婚,他只能跟我结婚!在我的想象中,我的速度应该是能飞起来的,我拼了命地朝着晴天跑去,我要把他身上的新郎服剥下来,尽管那是我日日夜夜都盼着晴天能够穿上的衣服,但这一刻我只觉得那抹大红是如此的刺眼,还带着无尽的羞辱和嘲讽。
我一定要把它撕下来!
可事实却是,我只是个瘦弱的小老鼠,却张牙舞爪地想要装成大老虎去破坏这场婚礼,旁边几个高大的老鼠早就向我走来,它们轻松地架着我的身体,把我无情地抛向了空中,只“啪”地一声,我便重重地摔下,地板和重力像是约定好了一样,一定要把我的骨头给弄个粉碎。我瘫软无力地躺在地上,耳边依旧是那连绵不绝兴奋的叽喳声,随着它们脚步的不断加快,它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我知道它们快要进洞了。透明的泪珠无力地润湿我那身如今变成老鼠的灰黑色皮毛,我除了绝望地哭泣再无事可做。晴天已经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只能指望着我的眼泪能够积累成洪流,淹死我这具老鼠的身体。
我感觉我的脸已经湿透了,但身体却依旧温暖着,洪水真的淹没我了吗?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就毫无防备地睁开了眼睛,空气中依然还弥漫着那股浓浓的酒味,我下意识地往周围的角落扫视着,还好,并没有老鼠洞。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刚刚应该是躺在地板上睡着了,可为什么后背却没有接触到冰凉的地面,反而还有种柔软的触感呢?我用手探了探背后,身下竟然垫了两个枕头,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盖上了毛毯。
是我自己睡着的时候梦游做的吗?我不记得自己有梦游的习惯,但我也并不确定自己喝醉了会不会出现平时没有的行为。我揉了揉太阳穴,大脑依旧晕晕乎乎的,肚子早就已经唱起了交响曲表示对许久未进食的抗议。
我有些丧气地摸摸肚子,情感终于还是败给了人类生存的基本需求。
上一章:《如果梅子没有晴天》|第一章:晴天(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