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无赖到处都是,劳模到处都有。可把“无赖”和“劳模”联在一起的,非城关一小王明阳莫属。
教师节那天,市电视新闻里,他穿着花格子西服,白衬衫,打着红领结。正襟危坐,大讲特讲自己的先进事迹。我一口酒全吐出来了,那种恶心呕吐难受的感觉,只要一想起,仍会折磨我的胃。
“师德标兵?人中败类!”老婆愤愤不平地骂。
这得从八年前的九月份说起。儿子读城关一小二年级,学校收集资费,老婆怕儿子小,钱掉了(那是一大笔钱),亲自去学校交。班主任谢老师还没到校,老婆等着上班,着急上火。恰巧碰到住在我家楼下的陈老师,“帮帮忙,我要迟到了!”
陈老师指着一位路过的老师说:“他和谢老师一间办公室,让他转交。”他就是王明阳,约莫四十。
“你放心,一定带到。”他满口答应,留下电话号码。老婆找来一张纸,写上儿子的名字、班级、金额,交给他,说一声“拜托了,谢谢!”急冲冲走了。
几天后,儿子哭着喊着,说老师批评他,打他手心,罚他站。
“为什么?”
“没交集资费!”
“我交了!”
于是,她拨通王明阳的电话。
“对不起,我忘了!明天早上交!”
“没关系,拜托了!”
第二天,儿子又是眼泪汪汪地回家。
“小祖宗,又是么事惹你不开心?”
“妈妈撒谎,明明没交集资费,却说交了,害得我被骂,被打,罚站,被同学笑。”
“有这回事?”她拨王阳明的电话,先是不接,然后直接关机。
第三天,她找到学校,没见着王阳明。别的老师也说不清他去哪里了。第四天,还是不见他的影子。问办公室同事,“有课就来,没课就走。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谁也说不清。说不定天天在,说不定十天半月露一次面。”
“他不上课吗?”
“一个班三节课,主科老师抢着要,一点心都不需操!”
怕孩子再受委屈,老婆取了钱,直接交给班主任谢老师。为此,领导批评她,“纪律涣散,经常迟到”,扣当月奖金。
有一次,在国际大酒店,参加一个朋友女儿的婚礼。我们碰到了王阳明。贼眉鼠眼,獐头鼠目的,年约四十。正和一个女孩喝咖啡,搂搂抱抱、挨挨擦擦的,作他的女儿都嫌小。
老婆气不打一处来,大吼一声:“王阳明,集资费呢?”
“什么集资费?交给谢老师了!”他略停了一下,“一会儿打电话讲,这会儿有事。”怕事情闹僵,我把老婆拉走了。
果真,他晚上打来电话,“现在手头紧张,以后一定还你!”只听老婆骂道:“你这个无赖,明天早上就去学校,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出你的丑!”
说归说,因为工作忙,老婆没去一小,那笔钱也没有要回来。但是,五一节,他成了省劳模,在省电视台晃了一下。我坐不住了,决心搞个水落石出,是怎么回事。
有一天,遇到表姐,也在城关一小教书。谈到王阳明,老婆说:“还欠我们一大笔钱”。
“欠钱?他不知欠多少人的钱。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一小老师都晓得他是一个无赖、混蛋,都不敢招惹他。”
“省劳模,怎么当上的?”我十分好奇。
表姐不愿深谈。我也不想深究。
几天后,高中同学聚会,遇到春风得意的师姐,城关一小教务主任。酒酣耳热之际,聊到了王明阳。她酒后吐了真言:
“说说看,城里老师为什么过得滋润?”
“工资高?”
她摇头。
“奖金多?”
她摇头。
“家长送礼多?”
她再次摇头。
“你干脆说吧,别叫我猜谜。”我急不可耐。
“开补习班。”
我早就听说,城里老师一年赚的外快是工资的几倍。
“那为什么没人举报?”我有点不明白。
“几乎人人参与,个个有份。”
我恍然大悟。
“都在做,王明阳却没做,因为他太懒了。他没做,却从不举报,也不眼红其他老师。他不当劳模,谁当?”
“上面知道吗?”我忍不住问。
“知道。镇教育组、市教育局,都知道他的大名。你想,这种情况内部人都清楚,但民不举官不究。隔壁县市,有人举报后,从局长、校长到老师,撤了许多人的职,降了许多人的级。奖励王明阳的意图,清楚了吧?”
“有人得利,有人得名,各得其所,互不相干。”
她似乎觉察到什么,忽然闭了嘴。这更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为什么办补习班呢?我问过许多人。
儿子不屑一顾地说:“老张啊,out了!补习的同学多牛逼,别人不会做的,他们会做;别人不知道的,他们知道!成绩上去了,自己高兴,老师喜欢,家长自豪!”
他接着说:“同学之间,比谁请的家教贵,谁请的好,谁花的钱多。胜出的同学倍儿有面子!”
即将退休的张老师说:“小张啊,我也不想补课,但不补课家长不答应。他们天天求我,缠着我,不答应不行啊。谁也不愿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他们签协议书,出了问题不要老师负责。”
家长小邓说:“孩子放学回家闹死人,许多题目我们也不会做。工作一天,回家只想舒舒服服休息,不想操孩子的心。花点小钱,图个平安清净,总比满天飞、钻网吧、打游戏强吧?”
刚从师大毕业的刘老师说:“补课?确实与先进的教育理念不符,我们也不愿意。市教育局对每个老师、每门学科全市排队,压得人喘不过气。略有退步就罚,罚钱事小,丢脸事大啊!”
“王明阳为什么不补课呢?”我问陈老师。
“他补么事?一个教体育的,一个周几节课,有时还被主科老师占了。”
“他教体育,好像并不在行吧?”
“不在行有什么关系呢?体育嘛,就是带着孩子玩!又不考试。现在的小学,男老师是珍稀物品!”
一次在超市,我又碰到他,和另一个女孩勾肩搭背,旁若无人地逛。我瞅了他一眼,他装作不认识,脸转走了。
后来,同学聚会,我问师姐。“五毒俱全?有点夸张,放荡不羁罢了!”
“家人不管吗?”
“管?这样的人,谁管得住?工资卡留给老婆,只要不花家里钱,管他花天酒地。老婆也懒得管,相安无事,彼此都好!”
“我看他,换女人比换衣服都频繁!”
师姐哑然失笑,“人家老婆都不介意,你提这些干嘛呢!”
“不是我提他,他还欠我一大笔钱呢!按当时的价格,能买二十平方米的房子。”
“向他要?趁早死了这条心,杀无肉,剐无皮,没抓手!”
“这样说,我该自认倒霉?”
“不自认倒霉又能怎样?小心赖上你,不是开玩笑的。”
后来,又向他要过几次,他倒打一钯,说我们诬陷他,叫拿出证据。我们没招了。这事不了了之!
他呢?舞照跳,歌照唱,女人照玩,劳模照当!
但是,最近听说,他的好运到头了,我也不知道啥回事,不敢乱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