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沙漏扣在了黑暗中,一粒粒红色的沙子碰撞着,弹跳着从细细的通道中滑落,不难让人想象到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下。再次弹起,像落在水面的水滴,又激起一个个水坑。
撞击在弧形的玻璃上,发出无数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叮叮声,汇成哀婉的旋律。沙粒的棱角在玻璃上划出细匝匝的白痕,由透明变得浑浊不清,积攒了一身伤口。
沙漏下端,拱起一堆红色,上端的沙子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
啪嗒。
一滴血落在水池里,凌城盯着那滴红色有点发愣,一时间想不起来要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小心打开水龙头,放下一道细细的水流冲走了那扎眼的颜色。那道水流细小到打在水池里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凌城松了口气。
然后水在在流入下水管后两秒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惊得他心脏猛然一缩,仔细听听外面苏尘的动静,却没有异常。再次松了一口气,心也送了一下,心脏却是跳的越来越快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一种做贼心虚,劫后余生的感觉。
仰头看了看月亮,用手指抹干了水池边两点水滴,然后默不作声得走出厨房去洗了澡。
时间不多了。
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时轻时重。
苏尘进了厨房,走到水池边四下仔细看了看,发现水池里有点没干透的水,摸摸水池边的大理石但发现没有异样。停顿了一下,蹲下身,发现几乎白色的地板上躺着两地透明的水滴。
孤独的,沉默的,像是有许多悲伤的故事无从诉说。
她用手抹去,嘴微张。傻瓜,真傻……真自私,真是的……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还会拦着你吗……
咔嚓。
浴室的门打开了,凌城走了出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像水的味道。走到苏尘旁边,在苏尘故作娇怒的眼神里笑着掐了掐她的脸。手指上渐渐变热,不用想也知道苏尘的脸红了,他就喜欢她这样,只对他一个人露出女孩子的姿态。
“滚去睡觉!”苏尘绷着红红的脸踹了她一脚,踹的他一阵龇牙咧嘴,“小丫头,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砰。
浴室门关了,留下哑然无语的凌城,然后脸上无语的神情变的僵硬了,又化成了淡淡的伤感。伫立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去打开了房间里的灯,一撩被子占了床一半位置。
一手支撑着头,侧着身子看着另一半的床,有些发呆。
苏尘想着他脸上的不知深浅的笑,又想着那件不好的事情心中有点纠结,好不容易洗完了澡,回到房间发现他已经侧着身子睡着了,不由得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说好晚上收拾我的呐?!没信用!
又过了几天。
每天下午三两点,凌城在厨房打理着,苏尘则在一旁将翻滚着的热水慢慢韵如茶壶中的翠色里,飘起幽幽的茶香。茶叶在水里起起伏伏,像她最近不宁的心绪,茶叶又在水里一片片张开,也如她一点点放开的心,但也不由自主嘟囔一下。
“嗯?什么?”凌城转头闻。
“没!”
“呃……哦。”
盖上茶壶盖,又拿出一瓶酒,透明的红色酒液荡漾在玻璃杯里,色泽像是血,但不粘稠。
一刻钟后,桌上摆着一壶茶,一杯酒,一个翠绿色的茶杯。凌城合身坐下,苏尘嘟着嘴把玻璃杯推到他面前,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绿色的茶,是茶的愁。
红色的酒里掺着苏尘的血,味道像她身上的芬芳,凌城很喜欢,但从来不会得到多少。抬杯喝时透过酒看着苏尘的面庞,好像有些不知名的意味,莫名心里发酸。酒还是灼热的,将心又重新烧暖了一点。
苏尘喝茶也看着他,茶有点苦,透过红色的酒,他的面容有点哀伤,她的心也有点苦。
后几天的一个晚上,在夜深人静的深夜,苏尘剧烈喘息着倒在床上,身子软绵绵使不上力气,四肢还在轻微颤抖着。两眼漾起一层水雾,温润,脸颊绯红,羞涩,缠在凌城发热的身上。
盖上被子,关上了灯。
苏尘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挑了今天。自己身子本来就比较弱,他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累,那么虚弱,睡觉的时候会睡的更沉,不会那么容易醒过来。抱着他,他的温度好像在一点一点消失。
凌城半拥着她,四周漆黑,起初有一点苏尘和他的喘息声,最后什么也听不见了,静的有点吓人,太安静了。
凌城没有困意,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上刻着苦涩,刻进了血肉里,根本化不开。
他是有目的的。平日里正常情况下只要自己的动作稍微一大,苏尘就会醒过来,那只有采用这种方法,因为绝不忍心下药。
渐渐冷了下来,四分之一的身子露在被子外面,有点冰冷。小心拿被子把苏尘堵得严严实实,她的头挨在胸膛上。
他以为苏尘已经睡着了,自己的心跳也缓了下来,一根弦松了下来,深深吸着气,深深吐着气。突然间,好像听到一个声音,说着:我知道……他一惊,慢慢把耳朵凑近苏尘一点,过了一会儿果然听见她迷糊呢喃着。
你……是故意的……不怪你……
然后再没有声息,已经睡着了。
他顿了十几分钟,没有想到她原来已经知道了,那她真的会不怪他吗?不知道。心脏中的血好像也多了酸涩无比的味道,因为他清清楚楚感觉到胸口的酸楚,伴随着身上刺入肌骨的冷,却更加清醒了。
对不起,我很自私--
眯了三个多小时,到了快四点的时候准备动身,轻轻拨开苏尘缠在他身上的手。她抱的比较紧,不过平时要紧的多。她的温度一离开,空虚就乘机蔓延开来。
轻悄悄起身,将被子盖好,穿上衣服,略微一整理,走出房间。黑色的身影在客厅里停顿了一会儿,有轻微的咳嗽声,随后突然安静。
静悄悄的,苏尘没醒。
说真的,他很怕苏尘突然醒过来,幸好没有。
咔哒。
我真的很自私,怕你更不开心,也怕自己在疼痛中还看着你的不快乐,我好怕那样……
苏尘醒过来的时候接近七点了,天色灰蒙蒙的,好像太阳还没出来。头有点晕,稍微一动就更晕乎,但一醒就在身边摸索起来--没有,不见了,被子倒是捂得很严实……心猛地一缩,好像要把泪挤压出来,眼睛里一下子就溢满了水,然后生生忍住了--他不喜欢她哭。
拳头在被子里砸了几下,坏人,坏人,坏人,坏人……还是走了。
他那边的被子已经很凉了,走了许久了,他果然是不怀好意的,头好晕,才睡了不到六个小时昨天晚上又消耗太大,现在的感觉很难受,却还是爬了起来,拿了件薄衣裹了一下赤裸的身体,走到客厅。
桌子上横躺着一张纸,看了看,是他的笔迹,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我走了,这是前三个字。
后面有三个字被涂掉了,但忍住头脑中的难受感觉,借寒冷清醒一下依然分辨出是“不必找”。
接下去在涂掉的三个字后面还是“不必找”三个字,他涂掉又重新写了一遍,看来是很纠结。
在纸的右下角有一小片粘在纸上的红色沙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好的预感,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
沉默一会儿,回到房间,又重新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好,被子都快被拧成了麻花。把他的枕头扯了过来,四肢紧紧缠着,然后把那张纸折好放进自己的枕头下。
傻瓜傻瓜傻瓜……我等你回来……如果你不回来……那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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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沙漏上端的沙子越来越少,每一颗落下的时候都特别凄厉,像是嘶叫,像是哀嚎。沙漏上的划痕也越来越多,一道一道深刻又疼痛。
凌城身上沾满了一片片红色的东西,如夕阳的血红,垂暮之意。 身体中传来一阵阵碎裂的痛,像是要破损瓦解,眼前一片模糊,一头栽下,倒进她的怀里。
他说轻微喘着气说,“我回来了。”
苏尘笑了,“终于舍得回来了,不走了?”
“嗯,不走了。”
随后咳出一口血,溅落在地上,那滩殷红没有血液的腥味,却是弥散着腐朽的味道,在她的视线里缓缓风化成沙,变成了一种比当初更加细碎的红色粉末。
她的心一点一点沉落,果然,他走不了了,也终于知道那红色的沙子是什么了。
“小尘,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我知道,所以你是坏人。”
“嗯,我是坏人。”
苏尘俯下身,轻轻吻了他一下,他清晰感觉到,那吻的苦涩,让他差点咳嗽起来。
……
十天后,雨没林上多了一座新坟,立着一块碑,上面刻着几个凄婉的字,沉默的字。
他说过,他喜欢雨,所以苏尘特意挑了一个终年有雨的地方,当然墓碑上苏尘做了防护工作,雨水沾不湿。
苏尘坐在碑前,抚摸着那上面的棱角,这墓碑似乎在诉说着无声的伤痛。然后她的手指在上面刻这的凌城这两个字上徘徊,一笔一划,一遍一遍描摹着,怕忘记了他的名字。
~坏人,自己走了那么久回来后又走了,为什么这么不负责任~
脸上看不清是什么神情,但有许多水珠滚落,砸在墓碑上。
~不过也好……这样,你就不会走了~
她记得,他在最后的时间里说,他很自私,所以他走了,也因为这一点他回来了,他还是舍不得她,乘着最后的几天拼命往回赶,想看她想看她想看她。
“小尘,要好好活着哦。”
没有回答。
“好吗?……好吗?……好吗?”一声比一声低
“……好。”
“嗯,太好了。”
“小尘?”
“嗯?”
“小尘……你在吗?”
“我在……怎么了?
“小尘,抱抱我……我怕黑,怕黑……”
她紧紧抱住他,但他却像秋风中残荷,寥落的破碎,跌落。
他没有声音了,身体变僵了,血液都完全凝固了,干涸了。眼里含着泪,靠在她怀里,最后的最后,他还是以他最不愿意的方法死去,心好痛好痛。她的眼泪掉下来了,几年都不曾有过,落得稀里哗啦的。
她在他墓碑前站起身来,城,我明年再来看你。
身上被雨珠打湿,摇摇晃晃得消失在薄薄的雨幕里,那么凄凉,那么悲伤。
她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住了,那里有和他的回忆,有他的味道。每天抱着他枕头呆呆坐在床上,或在夜深时,熄灭所有的灯,倒一杯酒。酒液殷红,装在他常用的玻璃杯里,她对着天上星光将酒杯轻轻在窗玻璃上轻轻一磕。
她仿佛看见,玻璃对面,有一个半透明的人影也拿着杯子和她对碰了一下,然后和她一样一饮而尽。
那段时间里,她头发白了,但没有在乎。
而一天晚上睡觉时,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和她的经历很像的梦,追溯到很久前,前半部分几乎差不多,但梦的后面又有了很大区别,就像是……就像是重新活了一世,有一些新的选择,新的情节,但更加苦,那种味道让她喘不过气。
……
漆黑而高耸的老旧楼房凌厉地插在一片寂静之中,错乱如一局散落的黑棋,紧密到无声沉闷。
走过百年的钟楼,远远落在沉沉暝色中,站在惨白的太阳一日日升起的地平线上,生锈的指针吱哑哑走动,遥遥指向天上摇摇欲坠的星辰。
蒙蒙灰色中,黑色森林,透出森冷的气息。
群星欲堕,苍凉的晨光咋起。
漆黑的楼群依旧显得灰暗,楼与楼间的沟壑涌动着阴霾,沉重的。黑色森林冷漠无情。
随着窗帘的拉开,这一点光像是柔柔的水,轻缓地流进房中,将苏尘闺房的黑色驱散,就像驱散一片薄薄的雾。有点梦幻,有点温馨,似水轻柔,仿佛可以闻到淡淡的清香。
吸一口温存,心中却是孤单和寥落,仿佛陷落之城,肝胆冰雪,决意此去不再归来。被亲人抛弃三年后,房子里静幽幽的,那两个无人的房间积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静静地,孤零零地守了十几年的家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真意,此时也应该卓然离去。
最后与房间告别,别了十几年的情谊,别了残存的余温,别了自己的过去。再也不见从前年少天真,思无邪,时光温暖。
心上像刀割的一下,噗的一声后,空落落的,那咸腥的血,似乎流了一地。
出门去,淡漠的风扬起披肩的发,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发出嘶哑的叫声。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丝声响,急匆匆,走远了看不真切。近处的,脸上是凌厉的刀锋刻下的亘古不变的表情,冷厉无声,麻木不仁,残酷心狠,仿若流淌着殷红可怖的血。
身体僵硬,表情僵硬,像是一个个恶毒的提线木偶。
这个世界上活着的大多是罪恶的人儿,心死的人儿,散发着腐败的隐晦味,或者是金钱的罪孽味。
空气湿湿的,是地面飘起的陈腐味道。
穿行在如流的木偶中,找不到前路的方向,看不见来往,冰冷刺着骨,刺着心,一阵一阵的痛。
好像没有哪一点亮,可以指引方向,一阵迷茫。 她也曾觉得自己也要迷散在孤独的路途中,无处埋葬--也许心是自己留给自己最后的坟墓,直到那凉薄的世事凋去所有的美好幻想,便将自己抹去,空留一居躯壳。
直到在寂寞的街边看见了分别三个月的凌城。与他初见时他说的一句“有点喜欢你”,历时两年,一直荡漾在她心里,此时也是一阵波纹泛起。
嘴角带着一抹凄凉和悲怆的惨笑,面容无助,劳乏的身子无力地倒在他久违温柔的怀里。原本陷落的,破碎的心渐渐的才极远处的黑暗里归来,深深坠入了他的温慈的眼神。
空落的头脑里,与他相处的记忆也渐渐从心灵海底浮现出来,闪着淡淡的光。
怀抱温软,双臂有力,涤荡着疲倦与对黑暗世界的恐惧,那样单薄的温度却是可以渗透到心的深处,给那苍白的破损之地添一条薄被,无声安睡。泪水不安分,从眼眶中源源溢出。
他轻轻咬了下她耳朵,好不容易等到你,不能哭哦。
与他在一起的后一个月,她还是不住地哭,有时看到憔悴的花儿哭,看到枯朽的树木哭,看着深邃的夜空流泪,看着暮气沉沉的夕阳流泪,看着他就不经意地哭。
这么多年郁结的悲伤根本抑制不住,一滴一滴,一滴一滴地落下,但一扑到他怀里就成了委屈,默默诉苦。
她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但他轻轻笑着,带着淡看寂寞的绝世风味。用一双清瘦的,指骨分明的手捧起她的脸颊,微微扬起,耐心地一滴一滴,一滴一滴舐干了滚落的泪珠,咽下一滴一滴,一滴一滴的五味杂陈的咸,咽下她的悲伤和愁苦,解下她背上背负的沉重。
最后吻上她的双眼,剪断了两条泪线,终于不再哭泣。她脸颊微红,痴痴感受着,抱住他手臂,靠在他肩膀上,甜甜睡去。
从那个时候起,她真正地当起了他的爱人,脸上也有了笑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在他身边,外面的黑色和灰色就变成绚丽的七彩。原本只能看见绝望的眼睛里也可以看见柔情和幸福,和满足。
甜甜的,相依着,不相离。
漫游过无尽的夏天,萧瑟的秋天,寒冷的冬天。终于在冬天最冷的那个晚上,在灯火昏暗的他家房屋中,她把她自己完完整整给了他,大胆的,无怨的,无悔的。
由冷变热,火热的身躯紧密交织在一起,仿佛要把彼此揉碎,化进自己的心中。灼热的吐息带着迷惑的味道,身体上的触感勾引着欲望的温度。
刀裂一般的疼痛在怀抱中慢慢融化了,化成痴痴的爱。一次次身体最亲密最深的接触,交融着心灵和缱绻,毫无保留,水乳交融。
他将她美妙的呻吟嚼碎,她将他的短促的喘息嚼碎,汗滴一颗颗落下,包裹着炽热当然人儿。酥麻,羞涩,疼痛,触电之感,热烈之感在绽放,充盈着每一分皮肤,每一寸心。空无之地的一次次盈满感,给她少女心一捧腻腻的温热,全身被牢牢制住,一种被征服感和被占有感让她双颊火热,双眼朦胧,蒙上一层水雾,陶醉其中,不由自主。
他怀中抱着她,心疼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又再一次舐去她满脸的泪,这一次的泪的甜蜜的,她和他共享着。
这一夜,注定不眠。
这一夜的被窝,终身难忘。
此后,她看着他更娇羞又变得大胆,他看着她更满足。
他,为她每日梳理长发,精心打扮,为她下厨学习做饭。她,为他每日按摩,整理衣装,修剪头发,为他学做点心,烹茶煮酒。
平淡而开心的日子度过了两年,看过凄迷的柔美的雨和落叶,喝过茶和酒。此间也有发小脾气,有误会,有打打闹闹,但最后都成了沟通心与心的桥梁。
洁白的阳光一遍遍落满了窗台,一日日消磨。
日子很充实,但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视力本来就不好,还别的什么原因,看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温软,却变得有些模糊了,心脏突然漏了一拍,无声得,剧烈喘息起来,视线居然难以离开。
像隔了一层布满水雾的玻璃挡在了面前,或者说更像是下雨时流泪的玻璃,无声却似乎在无形流泪。
更有一次,他在厨房里久久停驻了一会儿,静静得凝望着不知深邃几许的夜空,如深沉的蓝黑色大海,此时沧海月明,他的背影沉默地有点可怕,瘦长的更加纤细,然后默默的去洗了澡。
她细心的发现白色的瓷砖上有几点水珠,冰冷,静静躺在那里。
似是有许多伤心的故事,无从诉说。
他出来后还是笑意盈盈,淘气地走她的羞恼中掐了掐她的脸。她仔细偷偷观察,一切如常,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几天天,她心里莫名的压抑起来,却找不到什么原因,有些闷闷不乐。
那天凌晨四点多的时候也正是苏尘还在熟睡的时候,他轻轻拨开她的手,穿好了衣服,悄悄起身出了房间。轻轻咳了咳,脸上露出点迷蒙和不舍,最后停顿了一下,不再犹豫,无声地打开门离去。
就在他走后的二十分钟,她却在梦里突然间想不起他的身影,猛然惊醒过来,下意识得想去抱他,发现身旁空荡荡的,还有点余温,一点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焦急的冲出房间,看到桌上横躺着的一张纸,上面有一点奇怪的红色沙子。
我走了,不用找。
她的泪,两年多都不曾有过的泪忽地在脸颊上练成线。突然窒息,沉闷喘不过气,夹带着苦涩,有一柄刀子刺穿了心,血撒了一地,空空的。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都不说一声只留下这几个字?!
撞出门去,在黑蒙蒙的街道上,死气沉沉的楼道中漫无头绪地寻找着,哭泣着,一如最初的凄婉和绝望,寻不到。
直到七点,人慢慢多了起来,他们看她的眼神开始不正常起来,变得飘忽而饥饿贪婪。她却步了,发现自己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睡衣,身子冷得发僵,发痛,面对着他们如同猛兽的凶性,她开始怕了,奔着逃了回去。
他藏在阴影中,看着她回去,才卓然地走了,身后飘起一帧细长的影子,地面上一阵轻微的呢喃,红红的,一点一滴。
接下来的几天她不停地找,找到身体发麻,手脚都快失去了知觉。直到望着那黑色的建筑和可怖的行人都心中发颤,几乎不敢再出门。
心中关于他的记忆明明那么深刻,那么真实,却又好像做了一个逼真的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她杂乱的头发散落着,坐在属于两人的床上,双手抱膝,头深深埋着,早已哭的无泪。每当想继续哭的时候,莫名感觉他就在身边,耐心的,温柔的,像以前那样一滴一滴,一滴一滴舐干了她的泪。埋怨着,想哭,却哭不出来--因为他不喜欢她哭。
每天晚上都很难睡着,怀里抱着他的枕头,头埋着,辗转反侧。脑海里又开始一点点空落,那点温情好像如最初的亲情渐渐的都散了。
每次早晨醒来,怀中都有他的味道,他的感觉,下意识的以为他还在,开心地笑。蓦然睁开眼,又变成了失落。
他的影子,好像,渐渐淡了,淡出了生活。
她开始像原来那样生活,将自己生生欺骗,当做他还在身边,他还在一样的笑,一样的抱着她,一样的满足的她的胃,一样捏着她的脸。她还是一样烹茶煮酒,但最后独饮独酌,对面的那一杯--无人喝。茶凉。
本来是她喝茶,他喝酒,但现在换成了她喝酒。她酒量不好,两小杯就开始晕乎了,隐隐约约模模糊糊间看见对面坐着他,学着她以前的样子来喝茶--像在做梦一样,后面的画面总是记不得了。
根本忘不掉,还是忘不掉。
她思念他难得熬的甜汤,她自己做,却做不出那种味道,是缺了点什么,也好像是多了一分苦的味道,是因为充满了悲伤吗?
双眼朦胧中,每天望着夕阳发愣,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心中有些东西在沉落,沉落,每天也看着旭日发愣,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可以坚守保留。
毫无原因地相信他还会回来。
这样……
过去了……
两年……
过……去……
……近两年……
…………
…………
晚上的时候她不再失眠了,只希望早点睡着,不再有愁苦,一脸陶醉地抱着他快要消失的温度,对着他的枕头说着悄悄话。
也曾收集他所用的东西,却发现他几乎没有私人的东西,竟让人怀疑起他的存在,连一点念想都难寻了。
她还是生活在那,舍不得那点破碎的记忆,也怕他回来找她再找不着。
……
梦后面的内容和现在差不多了。
但在梦里多了很多不同的地方,多了很多的眼泪很多次哭,很多悲伤。原来,她忘不了他,她心里压抑的东西都在梦里展现了,她的心还是很无力的,就像陷落之城,已经开始破碎了。
不过梦里还有一点和现实不相同。
梦中,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踩着悲伤的旋律来到她身前。面容记不清了,一片白蒙蒙的,能想的起来的只有那人身后雪白的长发,似是绵绵不断的愁绪。隐隐约约看出体型纤细,皮肤苍白,似乎是个女人。
“她”说,回头,离开他,再莫相依。情深愈痛,你终有一天会后悔的。
苏尘不听。她一而再再而三劝,苏尘摇着头,神情莫名有点凄楚。我不会离开的,哪怕最后伤透了心,因为和他在一起很开心,最后即使心痛,也能让我永远忘不了他。
因为,我爱他。
现在想来,那个人的头发和自己的有点像,白的揪心,扎心,撕心裂肺。语气中的凄迷也让苏尘觉得有点熟悉,好像今天,昨天,前天,还是以前经常听到过,好像……就是自己平常分语气。
浑身无力,从梦里醒来后更困了。她枕在他的枕头上,昏昏沉沉间,眼角落泪。
轻唤,
~城,我想你~
……
这一天是无助的清明,雨没林下着殇魂雨。灰色的水滴从灰色的天上落下,像是冰冷刺骨含恨的泪,里面蕴含着多少离诉别情,无情冷漠。
苏尘一身白衣,打着伞到了碑前,手里两个杯子,一瓶酒。酒是血红色的,而且接近浓稠的血。
合上雨伞,轻轻放在墓碑边上,衣服和头发渐渐被打湿了,有点冷得发痛,悲伤也在这雨的浇灌下发芽。但,那样的雨不仅是悲伤,还有一些绝望。
两只玻璃杯摆在碑前,酒水蜿蜒着填充在酒杯里,手指苍白,没有血色,鲜明对比着。先给他满上,再给自己满上,把他那一杯望碑前推了推。不大的雨落在杯子里,激不起波纹,化不开那锥心的颜色。
端起,一口饮下。
火辣辣的,一分酒甜,四分血腥,剩下的,都是来自酒精的灼烧感,胸闷得难受。
接着把他那一杯慢慢倾洒在碑前的石板上,溅起艳丽的颜色。杯子空了,再次满上,一杯自己喝,一杯给他,仿若推杯换盏,好像他还在面前。她酒量不好,四杯的时候就已经迷迷糊糊了,错把他的那一杯也喝了。
一共喝了七八杯。酒尽了,她醉了,软软地抱着冰冷却感觉温暖的墓碑睡了,不顾满天冰冷的雨,一夜寒冷无话。
第二天,她走了,临走前她说--那天再来看你。
那天,是他的忌日。
清明用来祭,而那天,用来忆。
他的忌日,在冬天。
烈阳后,叶落后,冰雪天。那天雨没林还是下着雨,她来时,脸上带着笑。
“城,我来啦!我带了酒哦,天冷了,你可以暖暖身子嘛!”
“放心放心,这回不和你抢了,这回喝茶。”
借着雨没林的水韵一壶茶,壶盖上袅袅飘起淡泊的白烟,茶叶在水中一点点伸展,解碎。对面是一杯酒,她饮一杯茶,就倾倒一杯酒,来来回回,嘴里说着绵绵不绝的话语,带着思念的味道。茶是微苦的,似是心中真正的味道,但绝不能说出口,不让他担心。
碑前的石板是上的红色一点一点积累着,渗透进石板中,颜色愈来愈深。
“哼!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初走了两年?!告诉你,后悔没用了,本姑娘生气了!”
“诶?……酒没了……哼!你别想喝我的茶!”
“呃……就,就一杯,不许多,我还要喝呢!”
最终,茶已经淡到无味,她依然是轻轻抱着碑悄悄睡一会儿。半梦半醒中,抚摸着上面刻下的字。
她待了两天,比清明多一天,然后走了,明年再来。
……
又一年。
“这回我带了一盆花,嗯,喜水的,就种在你旁边了。好好照看,如果谢了找你算账。”
“怎么样?粉色的,好看吗?我喜欢粉色,所以你也只能喜欢粉色……平时你不在,我没人可以照顾呢,好无聊的,只好养养花啦。羡慕吗,嫉妒吗?……我不在的时候它可以陪你呢,一定要向对我一样对它,听到没有?!”
“还有还有,雨没林里独有的花,从山洞里移出来的。看,蓝白色的,半透明的,晚上还会发光哦,很漂亮的,我看过了,不骗你。”
“你说……你怕黑,那么……那,那么这样……晚上就不黑了,不用怕……别怕,我在呢……”苏尘笑着笑着,说着说着突然沉默起来,她想继续,却发现眼睛模糊了,水滴在不停落下,不知是雨还是泪。嗓子也有点哑了,哭腔已经在嗓子眼了。
索性不说了,双手捧着脸颊。不能哭,今天不能哭,他……真的会担心的……
然后,像往常一样,一杯酒一杯酒浇下,把自己的眼泪搓碎,和着发苦的茶狠狠咽下。
还是两天,不过临走前除了带来的一盆花,又种了不少蓝色的花,她叫它--蓝夜灯火。
……
又一年。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行了,你瞒也瞒不住我。真的,你不用自卑的,哼哼!难道我还会怪你吗?本姑娘那么好。”
“真是的,这么长时间了还没个孩子,让我连一点念想都没有,真是坏人!”
“呜……一定是你不行,不是我不行……”
……
眼睛越来越差了,一些东西看不清了,比如说镜子里的自己。自己在镜子中变得模糊起来,朦朦胧胧的,像是一团脆弱的烟雾。摇摇曳曳,好像随时都会消散一样。现在看自己,让她想起许久前看凌城一样, 像隔了一层布满水雾的玻璃挡,面目都看不清了。
她隐约感到,又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上回看到凌城这样时,几年后他就不在了。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再这样下去,再也看不到他了……
但她又发现一点,在镜子里只有自己的头发可以看清,让她想起了曾今做过的一个梦中的女人。飘渺悲伤。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惆怅,愁肠,愁长……
她知道她太想他了,但已经记不清他的面容了,更多的时候是在想他的名字。
她自己身体本来就很弱,这些年去看他,淋了不少雨,身子变得更不行了。头也疼的厉害,睡觉的时间也更长了,醒来还是很昏沉,头很晕。
这样啊……………
……
微微暮色里,她在厨房准备晚餐,再配一杯凉茶。从那时起茶已经成了必不可少的东西了。
拉开厨房的玻璃门,忽然手一松,手中的茶杯倏的落下。哐当--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嗯?’
‘他……他?他……’
‘他,是谁?……呜呜呜呜,是谁来着?’
‘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明明刚刚还在想他的……’
苏尘蹲了下来,呆呆看着地上的碎片,努力回想着,好半晌才记起来,登时松了一口气。
“杯子碎了呢……”
“埋到雨没林吧……”
……
又一年。
他的墓碑边长了许多蓝色的花,从最初的十几朵到现在的三四十朵,个儿也变大了一点。最初带过去的那一盆粉色的花,叶子深绿,但花瓣有点发蔫,有点无精打采。
这种花本来就活不久,这是它最后的一季花了。
啪嗒。
苏尘不小心一碰,花就整个落了下来,砸在了他的碑前,一片一片碎开。
她有点愣,好像看见她之前摔碎杯子的情景--杯子也是这么碎的。只不过杯子的碎片锋利冷硬,花的花瓣衰老凄美。
和手一握,将花瓣埋在那只杯子的旁边,压实了土。
一切,都会离去啊。
一点一点,都在逝去啊。
她身子晃了晃,脸上有点红,晕乎乎的。这么长时间来她的酒量还是不好。
傍晚了,天色黑了下来。她的身旁泛起了一点点蓝光,幽幽的,夹带着一点白色。
忽然重心不稳,身子向前倒去。
碰。
头磕在了墓碑上,久久没有起来。
殷红的血印在灰黑色的墓碑上,一抹凄凉的颜色。
十几分钟后才缓缓起身,摸了摸额头,手上是鲜红的血。急匆匆用另一只手在墓碑是擦拭着,想把血迹擦去,但擦不掉。
慢慢得,手没有知觉了。她看着自己的手,切切实实存在,但根本感觉不到了,她知道了,可能,时间不多了。
一具瘦弱的身体,无力地靠在墓碑上,动不了了。苏尘清晰得感觉到自己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消失,变得越来越冷,无助得颤抖着,在冰冷的刺痛中煎熬着。
不久就有了一点睡意,背后靠着的墓碑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久违的温度。不热,但那淡薄的温度却能给残破的心中一条薄被。
恍惚间睁开眼,视线里是漆黑,身旁的蓝色更加绚丽起来,悲哀起来。
一个淡淡的白色影子张开双臂,轻轻拥抱着她,传来淡淡的温度。
她笑了,你果然……还在的……………
结局:
一颗颗“灯芯”飘起,发出蓝色的光,带着点血的颜色,飞向那道薄薄的白色身影渐渐凝实起来。黑色的夜空突然变成了绚烂的颜色,蓝色在无边无际绽放,如入梦幻之境。
墓碑前石板上的血也变得越来越淡,凝聚了空气中的水分重新注入飘渺的躯壳,面目渐渐清晰起来。
两天后,苏尘身边多了一个莫约十四岁的男孩,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一切,然后看了看苏尘。
“姐姐,你好好看啊,我有点喜欢你呢……以后你嫁给我好不好?”
“不许叫姐姐!”
“啊?!那……妹妹?”
“……”
“嗯……那老婆?!”
“闭嘴!还没过门呢,瞎叫什么!”
‘城,你会不会恨我……我背叛了你呢……我爱上了别人呢。虽然他也是你,但他再也不是你了,原谅我--从今天开始也要爱他了。’
……
两年半后。
阳光明媚,照在阳台上。一朵粉色的花,一朵蓝色的花惬意的沐浴在阳光里,摇晃着身姿。耳边,鸟鸣声渐起,唧唧喳喳,嗡嗡作响。
苏尘依偎在他怀里,身子紧紧贴着,双手紧紧抱着他。
“嗨~小尘,早啊~”
“城……早~”
“昨晚感觉怎么样?”
“呜呜,闭嘴!……你弄疼我了……”
“嗯,今天我会轻一点的~”
“别想……!”
“呃,对了,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城啊?”
苏尘把被子蒙在头上,缩进了他怀中。
“因为……我喜欢……”
一切都像是个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