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心理上有许多奇怪的病，焦虑、恐惧、抑郁……这些病说大则大，说小则小，有些会不治而愈，有些则会跟随你到坟墓里去。

A最近就觉得自己病了。一个人走着走着，他会突然回头张望。

在别人眼中，他就像一只警惕的猫。

然而，他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他走路时是专心的。虽然，他不能保证他走的都是直线，但至少不像其他人那样忽快忽慢，或者拿着手机完全不知自己走错了路。但不管他自己如何认为，和他关系较好的同事还是在午休的闲聊时问他，你是不是又欠了别人的钱？

A忙说自己欠的钱已经还了。他的同事又问，那你为何还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A不由得想起自己遇人不善的往事，想起自己欠下十万欠款，并被要挟不还钱就砍手的日子。他连忙进行解释，说那日子已经过去了。

他的同事终于也替他松了口气，于是将他每次走路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的事情告诉了他。

A摇着头说他看错了，同事也摇着头说他没看错。两个人如此哈哈的笑了，不约而同转移了话题。午休时间也就这样结束，A和同事继续上班。

A的同事从此没有再问A为何担惊受怕，他仿佛忘记了这个问题。忘记某件不重要的事是正常人每天都在做的事情，但A却没有忘。

他开始怀疑自己走路时是否如同事所说的那样不踏实。于是，A每走一段路，他便要真的回头去看一看、想一想。他在意到甚至想要架一部相机，去拍他走路的过程。

有一天，A听到有一位同事在他背后夸奖他，说他对人总是笑容满面。

如果是一般人，听到这句话时大概会用到“像吃了蜜糖一样”的词语吧。而A在此刻想到的却是“肝胆俱寒”一类的词语。A在听到同事如此描述他时，立刻跑进厕所，站在镜子前，用手抓着自己的脸，仔细的翻找笑纹。

因为A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

A听说，强迫症患者有一种症状，习惯于开关门一定次数，或者以一定次数来擦拭器物，不然便会无法安心，不然便表现焦虑。A在翻找自己笑纹的时候，突然想自己是不是也患了这样的病。只不过，他在走路时不断查看是不是有需要他查看的东西。而这件他不断查看却又想不起来的事情，便如他的笑容一样，是平时他所不曾在意，甚至被他遗忘的事情。

这就像喜欢猎奇的人类，跑到穷乡僻壤、异国他乡去寻找阳光和空气，殊不知所到之地的人却觉得这些外来者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新奇。

A于是觉得自己大概便是忘记了对自己来说最熟悉不过的一些事情。比如走路时回头要看的东西，比如上班时对同事的微笑。他变得沉默，并开始想这些被他遗忘的东西。

可熟悉归熟悉，一旦忘记，自然便不是轻易可以再次想到的。

A从此更加小心，他在下意识的回头查看的基础上有意识的再次查看，并且为了确认他的确不知道回头要查看什么，他在有意识的回头查看后还要再故意回头查看一下。

终于有一天，他的老板把他叫到办公室，看着他像拨楞鼓般的脑袋说道，我给你三天假，你去看看病吧。

于是，A转着脑袋来到心理咨询中心。

医生见他的第一面，便问他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停摇头的。

“摇头？什么摇头？”A摇着头困惑的问道。

“你头摇得这么厉害，是个人都看得到唉。”医生笑道。

A听到医生的话，突然不再摇头。医生以为A的病好了，可只有A他自己知道，他不断的回头去看的原因，其实是为了一个人。

可这个人是谁，A并不知道。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A也不知道。于是，为了搞清楚这个人是谁，A开始刻意的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并不在意身后的样子。这也是出于自我保护。

从此，A的头不转了，但A的眼珠子开始转了。

终于，他的老板又把他叫进办公室。

领导看着他两只像变色龙一样分别转动的眼睛说道，我给你一个月假，你去一个大点的医院看病吧。

A很感激，深深的鞠了一躬。但在转身出门时他从门上的玻璃中看到领导皱了一下眉。他连忙问到，领导还有什么事吗？

领导的嘴在玻璃中似乎说了什么，但A并没有听到。此时的A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力——他在玻璃的倒影中发现了什么。

A紧贴着门上的玻璃，用他那双正在不停转动的眼睛努力的看着。他看到在领导的身旁有一个人，那个人的表情扭曲夸张，并正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看着看着，A突然发现窗户的玻璃中也正有这样一个人，同样拥有扭曲夸张的表情，同样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A立刻跑到了窗边，将脸贴在玻璃上。

A此刻的心情是激动的，因为寻找多日的答案终于找到了线索。可在其他同事眼中，在他的领导眼中，A却完全是另一幅模样。他的领导很快将他撵出办公室，并几乎就要开除他。

可A已经不再在意这些，他在回家的路上仍然寻找着他偶然瞥见的人影。那人影出现在镜子、玻璃、出现在任何光滑介面上。A有一次甚至在睡醒时看到那人影在天花板上直视着他。A觉得这个人不再是某个具体的人类，他开始怀疑这个人影是存在于真实世界之外的——鬼怪、幽灵、甚至是监视他生活的外星人。

人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希望见到的结果，于是现在的A便越来越觉得那影是鬼怪。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西服，面目苍白的鬼，一个常常瞪着一双红眼珠子盯着他的鬼。

那鬼存在于商店的橱窗、汽车的车窗、道路积水的反光中。甚至，当A刻意不去看那个鬼时，他仍然可以从自己的余光中看到那个鬼的影子。那鬼影在他一个人时是完整的，在他身处闹市时则分散成无数细小的碎片。但不管是完整的，还是碎片的，他都在用怪异的眼神盯着A看。而且那鬼离A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A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看到那鬼影偶尔舔动嘴唇的舌头。

A终于忍不住了，他感到害怕，他开始逃。可他一跑，那影便追。A挥动拳头，那影便破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有一个穿着黑西服、脸色苍白、瞪着一双红眼睛盯着他的影。那些碎片在天空飞舞，像一张网从A头顶撒下。

A惊叫一声，倒下了。

那碎片中的人影也倒下了，他和A一样，穿着黑衣服，脸色苍白，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渐渐失去光彩。

A被自己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