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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见我在做梦。
在梦里------
我想:每个人都应该有几个朋友吧?即便,我自我感觉,只是有那么一丁点的讨人喜欢。然而,随着年龄的增大,我越活越人间清醒、人间明白、人间不值得,也就越活越有一点讨人厌。正是因为这一点讨人厌,致使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都有意无意的与我保持着,生理和心理上的一定距离,若即若离。或许,这就是距离产生美的真谛吧?我们活在这十分社会的人世间,就像冬天的刺猬一样,既想彼此靠近取暖,又得把彼此刺伤避免。
此时此刻(梦中的彼时),我十九岁,就读于一所城乡结合部的普通高中,顶着高考的压力和父母的希望,在度日如年的高三时光,稀里糊涂的厮混着。由于我的生日是阴历的八月十五(中秋节),阳历九月二十三,错过了九月一号的开学,所以晚入学一年,也就比班上绝大多数人大出一岁。也许就是这多出来一年的人生阅历,让我这个成绩并不是最好的、打架并不是最凶的、个子并不是最高的、长得并不是最帅的男生,莫名其妙的成为班上甚至年级乃至全校,最有影响力的男神(男神经病)。
在班上,我是班长,同时还是语文、历史、地理三料课代表(文科班就是这样,可见我的数理化成绩不怎么样);在学校,我是团委副书记、学生会副主席(书记和主席是专职辅导员老师担任),文学社坐馆话事人。然而,实际上,我却没起到多少表率作用,最多就是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几篇作文或诗歌、拿过几次全省知识竞赛的前三以及全市地下霹雳舞大赛的第十三名,而已。更多的时候,在大家争分夺秒备战高考的大背景下,我却毫无压力、毫无理想、毫无方向,如梦游一般的野蛮生长。
人是矛盾综合体。就像我,一方面,在学校里,想像社会大哥一样,振臂一呼,同学们风从响应;另一方面,在人海中,又想像独行侠一样,离群索居,游移于大众之外。独立之意志,自由之灵魂;集中之民主,从善之如流。
之所以需要朋友,或许就是这种复杂而矛盾,既需要安放又需要逃离的,精神和情感的,青春和冲动的双重甚至多重需求吧?(人老了,就不需要朋友了。)
而我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跟我这个奇怪的人一样,都有些奇怪。比如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就是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马老师。
马老师,女,三十几岁,未婚。她是我们学校少有的美女老师(没有之一),身材高挑,长发披肩,一年四季都穿连衣裙,冬天外面多加一件呢子大衣,里面多加一双保暖丝袜,而已。她是我们学校少有的歪(凶)老师,可能因为老家是重庆的,脾气不是一般的火爆。她是我们学校少有的怪老师,大概是因为一直不结婚,也不见有男朋友(至少在学校老师和同学面前没出现过),都说她是老处女,所以脾气怪、工作狂,背后指指点点议论她,给她编故事和传说的人,不在少数。
她对我这个班长加科代表加得意门生加男闺蜜,是既爱又恨,爱恨交加。她爱我早聪早慧(可惜没有早熟),冷静沉稳,知情识趣,薄有才思,忝有文采。每每我写出好的文字被她推荐发表,亦或我取得一些成绩和表彰,她都会毫不顾忌的当着众人的面(无论是其他老师,还是广大同学),大声武气的喊我:“乖乖、宝贝、小情人”,学着动漫里卡哇伊的说:“我骄傲,你不能骄傲。你努力,我给你加油哈!”而绝大多数时候,她是恨我的,恨我慵懒懈怠,恨我不屑努力,所以批评加鞭策,谩骂加嘲讽。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开班会的时候,当我带领全班同学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结束后,她上台总结,指着黑板上的一篇课文说:“人家普希金十九岁就写出了这么伟大的传世诗篇,而我们班上十九岁的某些人,不仅不发奋复习努力备考,而且还有时间带女生转田坎!简直太不像话了!”她这好像没点名的“十九岁的某些人”,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就是我。而她拿我跟普希金做类比,我不知道是应该骄傲,还是应该惭愧。还有,她说我带女生转田坎,我只带过两个女生转田坎,其中一个,就是她本人。
不要误会,我跟她没有发生“师生恋”,转田坎是因为要避开所有人,保持我们之间的秘密。其实,这秘密不是让人觉得浪漫或者暧昧的事,反而是很现实很社会的事,就是我“贿赂”她,从而让她少在班上骂我。而贿赂的方式,就是让我妈帮她做最新款最时髦最洋气的连衣裙。
我妈是市二轻局下属,一个接出口订单服装厂的检验技师(那个时候还没有服装设计师这一说),因为接触了大量的国际化服装款式,再加上有过硬的裁剪缝纫手艺,在第一次家长会时,就被马老师盯上了。当然,最终促成每月一款时尚连衣裙免费定制的人,还是我。不然,怎么会高一开学第一天,就被指定为班长。(不过,好像开学第一天,并没有开家长会啊。)
如此一来,每月第一个星期的周一下午放学后,我都会来到离老师宿舍后门最近的一个竹林攀里,等马老师送衣料给我。如果四下无人,我们就会从林攀里出来,顺着田坎,走一圈。这一路走来,主要是她阐述对连衣裙款式的,各种可描述和不可描述的要求。最后,要分手前,例行公事的交代两件事:第一,代她感谢我妈妈;第二,要我努力学习,考上一个名牌大学,才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和她。
然而,造化弄人。最终,我没考上名牌大学,甚至没考上大学。并不是因为我的成绩不好,而是因为我没参加高考。并不是因为我不想参加高考,而是因为我没资格参加高考。因为那一年是一九八九年,那一年六月S号不是高考,而是X C。历史的尘埃,落到渺小的个人身上,就是无法控制和改变的命运,让人唏嘘,如此而已。
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二,就是美术(绘画)兴趣小组的同班同学黄立川。
黄立川,男,十八岁,身高一米七八,浓眉大眼,英俊帅气,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就是典型的偶像派小鲜肉。他父母都是邮电局的双职工。对,邮电局,就是邮政和电信还没分家,管寄信、寄包裹、发电报、打电话,国家事业单位,收入不是很高,但待遇和福利极好,社会地位仅次于公务员和教师,普遍受人尊重。正是基于好出生和好皮囊这两大优势,黄立川在人群中也是眼高于顶,很少把人放在眼里,却对我独有青睐,甚至可以说,不扶墙,只服我。当然,除了以上两点,他也另有两项骄傲的资本: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以我个人的观点,足堪比美硬笔书法大师庞中华),画得一手传神的钢笔素描(曾获得全市中学生绘画一等奖,是学校美术兴趣小组的大组长,手下有几个美女副组长)。
之所以跟我要好,一来是因为,都是自负清高特立独行的怪咖,从而物以类聚;二来是因为,我在美术上的奇特见解与表现,让他惊为天人,从而臭味相投。其实,我几乎没什么绘画功底,一手钢笔字也写得稀撇,甚至画不出一副像样的素描,但我有一套自己的绘画理论。那就是,所有艺术(包括文学与绘画)都是内心真实感受的在外表达,更是情感宣泄的有效渠道,只要让他人产生共情或感悟,就是伟大的艺术品和艺术家。我还有一套“投机取巧”的绘画方法,那就是所谓的抽象派。要么,用三角板和半圆尺,先拿铅笔绘出各种交叉透叠的不规则几何图形的格子,然后用冷色系的渐变色,逐一填满所有格子。要么,先把反差极大的色块,随心所欲的涂到啤酒瓶上,然后在白纸上胡乱的一滚,就算搞定。每每弄出这些,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东的惊人画作,黄立川就会问我:“老蒋,今天是致敬几何抽象的蒙德里安,还是野兽派的康丁斯基?”我会回答:“你猜!”(其实,我压根就不知道,他嘴里的这两个大神,到底谁是谁。)
一个是故弄玄虚的装神弄鬼,另一个却是真心的热衷与热爱。黄立川经常利用休息时间,去参观各种画展。他还有收集各种画册的习惯。也就经常拿一些,他认为我喜欢或者对我有启发的画册,给我看。当然,主要是抽象派的。其实,背地里我也知道,他更喜欢古典主义具象派的人体艺术。
我们友谊的升华,就是他辅助设计并参与制作了,我用以参加全市地下霹雳舞大赛的“战袍”。所谓的战袍,就是我妈利用工作之便,用厂里的边角余料,给我缝制了上身是蝙蝠袖的高腰夹克、下身是收口萝卜裤的纯白套装,我用小排笔,摔上各种艳丽的色彩,黄立川在前胸绘制了闪电,后背绘制了骷髅头。我们俩有意无意的开创了“手绘定制服装”的先河,可惜当时缺乏商业头脑,没把这一项目确定下来,拓展成一个行业。
正因为是纯粹的友谊,没有商业或利益的羁绊,所以也是美好的昙花一现,离开学校各奔东西后,就再没联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月的侵蚀生活的繁琐,我们更彻底的忘却了彼此,只剩下罕见的出现在梦里的一星半点的碎片一样的青葱回忆。
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三(其实算不上朋友,几乎没有语言上的交流),就是当过我短暂同桌的张钰琪。
张钰琪,女,十八岁,身高一米五一。“钰琪这个名字的含义为:自强独立、希世之珍、百年难遇、冰清玉洁、大富大贵;同时寓指:睿智、自信、阳光、安康、成功之意。”这是她高一开学做自我介绍时说的。别的同学都在笑,而我却觉得她说得不错,人如其名。她特别白,肌如凝脂,肤似白玉,快赶上欧罗巴的白种人了,但她白得更细腻更细致更精致。或许是因为白,她特别爱干净,甚至有点洁癖,不让人坐她的凳子,动她的文具。她除了白,就是眼睛大。其实,眼睛本身并不大,但在脸上的比例,就像是芭比娃娃,晓得特别大,特别有神。对,就是课本里说的,炯炯有神,多看你一会儿,彼此都会觉得,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她真的不算漂亮,除了白和眼睛大,几乎没有其他优点了。还有一个,也算特点,也算缺点,就是个子矮。她比班上绝大多数女生,矮半个头甚至一个头,也不幼儿肥,也不是很瘦,反正就是比较娇小。看起来,不像高三的大姑娘,更像初三的小丫头。
对,小丫头,丫头。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给我自己,以及班上其他同学的印象,就像是我的半个丫头。当同桌那会儿,经常帮我在食堂排队打饭;我当清洁值日,踮着脚帮我擦黑板。后来座位调开了,虽然不再帮我做这做那了,但那种丫头的感觉,一直保持了下来。我跟她几乎没什么话说,即便指使她干活,也是一个眼神,或是噜噜嘴。我跟她没有话说的原因,是我“高冷”的人设,因为我跟所有女生都不怎么说话,即便对方再漂亮,何况是张钰琪。她在我跟前有点卑躬屈膝小心翼翼,或许是个人气场相生相克的原因。她在其他人面前,也学我一样高冷。然而,她自有她高冷的资格与优势。因为她跟黄立川一样,父母也都是邮电局的双职工,而且职位都比较高,家庭条件更好。她经常带一些世面上很少见的零食分享给我,有一次,居然是一根冬虫夏草,我草。虽然我爸也是一名建筑工程师,但给人的印象是,戴着破旧的安全帽,穿着脏兮兮的劳动布,就好像我是农民工的儿子,说不出的寒酸。即便寒酸,我也一样的高冷着,比张钰琪更高冷,比张钰琪还高冷。
又到了解密时刻。张钰琪就是我带着转田坎的唯二女生。与其说,我带着她转田坎,不如说,她跟着我转田坎。高中三年,我养成了定时或不定时转田坎的习惯。定时,是因为要跟马老师接头取货;不定时,是因为莫名其妙开心或不开心时,转转田坎,散散心。到了高三,就没有周末星期天这些说法了,一周七天都要上学。只不过,周末只有一两个老师值班,除了布置作业划重点以外,更多的时间是在教室自习游题海。一般这种时候,我就会溜出去,转转田坎。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信马由缰。偶尔,张钰琪会不远不近的跟在我后面。两个人也不说话,也不交流,只是走走停停,消磨一下短暂而宝贵的青春时光。我记得,只有一次,她突然跑上前,什么话也没说,递给我一把野生的蒲公英,转身就跑回去自习了。留下我一个人,还得强迫症似的,把所有蒲公英吹散。
后来,我们也像那些蒲公英一样,四下飘散,毫无联系了。还好,我跟张钰琪之间,比跟黄立川之间,还淡。谈不上友谊,更莫论爱情,只是比同班要深一点的同桌,而已。仅此而已。
我梦见我在做梦。
我梦见,二十六岁结婚的当天晚上,本来有大量远道的宾客要招呼和安顿的,不过我太累了,而且酒也喝多了,居然在沙发上睡着了,居然梦到了我十九岁,高中上学的最后一天。
梦中的场景,是学校教学大楼的楼顶天台。需要说明的是教学大楼天台的区域划分和功用。就像金庸小说里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童”,长方形的天台也分了五个区域,分别是“东恋西烟南尊北舞中火拼”。东恋,就是最东边对异性表白的恋爱角(主要是男生对女生表白),那时,只要有人传纸条,让你到天台的东边,就一定是好事或烦恼找上门啦。西烟,就是最西边的吸烟区,一票男生(偶尔也会有女生)传递着一支燃着的香烟,抽着共产主义的“转转会”。南尊,比较特殊,天台的最南边的角落,基本属于我一个人,是我的观景台加冥想(发呆)阁加会客厅,作为学生里的最高“领导”,我每天课间操后会在那儿待十分钟,其他班级的同学校友,有事会在那儿找我。北舞,最北边是学校两支地下舞队“十二霹雳”和“柔姿先锋”,练舞与斗舞的地方,也是学校除了广播体操和眼保健操之外,唯一有音乐与节奏传出的地方(顺便说一声,我也是十二霹雳的队长)。中火拼,就是天台正中的空地,是个人单挑与社团(班级)谈判或火拼的场所,一般在这儿事情都不大,更不会见血,毕竟还是在学校里面的嘛。
还需要说明的是,上天台的门,原本是锁着的。而那把明晃晃的挂锁,被某个奇技淫巧的男生,扣掉弹子并封装还原后,就成了任何钥匙都能打开的锁。而这个公开的秘密,所有同学都知道,所有老师都装着不知道(毕竟有叛徒告密),就给大家一个,相对自由的公共空间。
我梦中的场景,就是在天台上会客,而来的这三个人,比较特殊,一般情况,是不用也不会在这儿找我的。
第一个来的是马老师。她的出现,把其他区域的同学都吓了一跳,因为天台基本上是老师的禁区,老师发现学生的违规行为,不制止是失职,想制止又法不责众。她根本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径直走到我身边,对我说:“乖乖,你一定要把这篇作文,给我写好,写到能发表哈!”我这才想起,刚刚下课前,她布置了一篇命题作文,题目是“我的XXX”,要求是八百字,真情实感,催人泪下。我知道,她是暗示我写《我的老师》,也就是写她。不过,我现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我还以为,她是上来质问我在班上宣布的那件事。而她只字未提,只是塞给我一坨用报纸包好的布料,双手合什的对我点头谄笑:“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退着,走开。
第二个上来的是黄立川。他递给我一本人体艺术的画册,对我说:“这是我最喜欢的,送给你。老蒋,啥都不用说,一辈子的兄弟!”然后给我一个大大的熊抱,转头,离开。
第三个,不用说,就是张钰琪。她空着手,走过来,用她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望着我,看着我,盯着我,让我有些局促。然后,她轻声细语的问我:“真的决定了?”我回答:“嗯。”她有些迟疑欲言又止的说:“我……” “什么?” “哦,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注意安全,保重,保持联系。”她一口气把要表达的说完了。我笑笑说:“好的。”这时,上课铃响了,我的梦也醒了。
我是从梦到结婚晚上睡着梦到上学的梦中梦的两层梦里醒来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梦里的梦里那一天,我向全班宣布,我不读书了,我要辍学,我要离开,我要上街。而那一天,是一九八九年的六月三。
以上故事,不过是我午夜惊觉,再难以入睡,而记录的一个梦中梦。梦里所有的人物和故事,几乎都是真实的。只不过,时空交错的拼凑和重叠起来,而已。现实中的我,早已过了轻奢青涩的十九岁,也不是物是人非的二十六岁,而是年过半百悉知天命的五十一岁。因为创业的屡次失败,负债逾百万,一个人抛妻弃子,躲在一个小县城的医院里当保安,聊以残生,混满寿元。
或许,这才是现实中的我(亦或也是梦中的我):平凡、平淡甚至惨淡,但曾经(亦或一直)自命不凡;喜欢做梦,无论夜里还是白天;与绝大多数人一样的自以为是,与绝大多数人不同的自哀自怨、自艾自怜。
我梦见我在做梦。
我的人生,就是一场梦中梦。
一默
2023年5月7日凌晨4点于永宁
PS:如果这个故事有主题曲的话,一定是毛不易的《像我这样的人》。
又PS:很久没有码字了,更不说写诗了,但愿还有能力继续码字,还有余情偶尔写诗。
再PS:文中的人物都是真姓真名,如果有打扰或冒犯,敬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