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挽歌

瀚海之滨,长空市。


仿佛漆然如墨的夜幕降临,穹宇晦暗,天光熹微,阴翳铅云如同御空而行体同山阿的巨兽般缓缓游走,隐隐夹杂有渺远至天际的轰隆雷声以及间或一现的闪电光弧。


下方飘零起仿若发丝的濛濛细雨,缥渺似幻的雨雾渐渐弥漫,此际辰景顿时变得凄清迷离起来。




千羽学园废址。


一袭红白相间风衣,脑后悬垂白色双马尾编织辫的蓝眸少女琪亚娜正在与一名身覆雷之律者装甲,紫发如流瀑倾泻的紫眸少女芽衣进行激烈战斗。


此间不时有蜿蜒如蛇的蓝白电弧伴随滋滋电流声游动狂舞,声势惊人。


“砰!”


琪亚娜正面承受了一记重击,娇躯倒飞出去结结实实撞到后方锈迹斑斑的铁丝网,但未等她反应过来,芽衣已经欺身上前,单手扼住了琪亚娜的脖子。


“啊!”


被扼住脖颈的琪亚娜不自觉发出细若萧管的痛苦呻吟。


“放弃吧!”


面若冰霜凛然肃杀的芽衣望着近前琪亚娜逐渐扭曲涨红的面容一字一句开口,她仿佛毫不怜惜般左手猛地发力狠狠一甩,直接将琪亚娜甩飞到五六米开外。


“咳……”


但名为琪亚娜的少女并未丧失熊熊斗志与近乎执念的执着,她一手钩住铁丝网颤颤巍巍站起来,以近乎喑哑的语调颤声开口:


“不……”


“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那声音沙哑失真,仿佛如梦如幻的童话破灭,泡影下血淋淋的现实暴露出来,此刻,少女内心已经被如絮如绸抽之不尽的痛苦淤塞填满。


闻言,芽衣微微蹙了蹙眉,她高傲地扬起头,冷冷斜了琪亚娜一眼,将一切尽收眼底,轻视与不屑几乎毫不掩饰:


“就凭你奄奄一息的样子?”


“就凭——我的拳头!”


锵然话音落地,琪亚娜调整好状态扑上前来,她再次向最亲密无间之人挥起拳头。


“哼!”


眼见到琪亚娜身形已至,芽衣微微侧身,以毫厘之差恰好避过这看似凌厉的攻势,然后旋起一脚扫在琪亚娜腿上。


“砰!”


被击中破绽的琪亚娜失去平衡应声倒地,但她犹不认输,索性旋身以腿攻击,而芽衣一脸云淡风轻的轻易躲过。


眼见攻击未能奏效,琪亚娜覆地而起又是飞身一脚,却被芽衣再度抓到破绽一拳攻击到腹部,她发出一声闷哼踉跄着倒  退数米。


但她身形倒  退几步后在地面不过堪堪站稳,便再次义无反顾地挥拳冲过去。


面无表情的芽衣轻易掠过拳势,而后一记膝撞再度令少女发出一声闷哼。


可琪亚娜受此一击仿若未觉,她就势反手抓住芽衣的手臂负之于背,想要以一记背摔令如今已生分歧不可调和的友人幡然醒悟。


但芽衣完全看透了她的意图,轻描淡写便将之悉数化解。





平台之上,白衣鸿影与紫衣魅影再度陷入缠斗,少女们为着救赎彼此而相爱相杀,但很明显此时是琪亚娜全面受制落于下风。


“啊!”


琪亚娜一声娇喝飞身而起,却被芽衣一把抓住腿重重摔在地上,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反被一记鞭腿直接击中下巴,身形倒飞出去再度重重摔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的芽衣冷哼一声,缓缓收回了修长的腿。


可倔强的少女只是微微喘息了片刻,便愈挫愈勇般再次冲上前,跃身一记飞踢,一只崩坏能凝实的橘黄色巨型猫爪掠空击出。


芽衣低头险险躲过,而后干净利落地踢出一脚,琪亚娜受此一击再度结结实实地撞上后方铁丝网。


但她索性以此为踏板借势反扑,两手钳住芽衣的脖子,两人身形在推搡间不断倒  退。


眼见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芽衣再度侧身一脚,孰料被琪亚娜趁势抓住,此刻琪亚娜的左眸隐隐流露出鎏金光彩,她终于打算动用属于空之律者的力量权能。


芽衣旋身摆脱了束缚,一言不发,以一记重拳狠狠击在琪亚娜侧脸上。


受此一击,琪亚娜瞳孔涣散,明显精神陷入了恍惚失神,金蓝异瞳重又归为湛蓝如许,身形仿佛喝醉了般向前方跌跌撞撞而去。


不依不饶的芽衣飞身赶上,又是一记提膝撞击,毫不留情命中琪亚娜的下巴。


琪亚娜终仰天倒下,她眼前的芽衣身影连同如晦的苍穹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归于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光影。


“砰”的一声,她重重摔到后方长椅上,溅起阵阵嚣尘浮土。


经过这几乎是一边倒的战斗,少女红白风衣背部沾染上了道道污渍,看起来越发颓然落魄,可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始终没有倒下,两手紧紧抓住长椅,少女再度毅然决然地开口:


“我是……”


“不会……”


“放弃的!”





“咔嚓咔嚓!”


螺丝松动,铁片变形,供人休憩的长椅被琪亚娜以恐怖的怪力从地面生生拔出,轰然砸向芽衣。


孰料尚未近身,仿佛游龙戏蛟般乱窜的电弧跃动游曳,绽起令人目眩的蓝白寒光,长椅被芽衣从中一分为二。


琪亚娜不管不顾,一跃而起扑向芽衣。


已经展露雷之律者权能力量的芽衣索性以手为刃,快速挥斩破空声声,伴随肆意游走的电流,空际隐约可见一道蓝色光弧旋而复落。


“铮!铮!铮!”


在终于展露属于雷之律者冰山一角力量的芽衣面前,琪亚娜为电流所制,全身陷入麻痹状态,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被动挨打。


“啊!”


芽衣一记蓄力手刀直直攻击在琪亚娜身上,随着一声压抑至极的痛吼传来,琪亚娜倒飞出平台坠入下方,迸溅起无数飞灰。


目送琪亚娜消失在视线外,芽衣呆呆出神一时陷入静默,悲伤在她心头久久盘旋挥之不去,但一种莫名的情绪——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亦油然而生。


‘这下,那个小傻瓜该放弃了吧……’


然而下一刻,上方虚空陡然洞开逾十计虫洞通道,从中投射出十数支亚空之矛,从四面八方斜插入地面,将芽衣牢牢禁锢封锁其中。


芽衣稍有动作,一支闪烁幽幽冷光的亚空之矛便直直抵在其雪白脖颈处,湛然锋锐仿若切肤,令她再不敢轻举妄动。


“咳……”


此间仿佛响起水滴落石的声音,泠泠动听,琪亚娜微微喘息着徐徐走来,双马尾麻花辫披散延伸成过膝的如瀑白发, 周身逦迤旋开仿佛花瓣的裙摆,以及举手投足充斥的空间之力——她再度披上了那一套空之律者装甲。


如梦如幻的缥渺雾气渐次弥漫开,仿佛笼上了轻纱帷帐,两道对立的人影看上去有几分萧索,凄凉。


化身为空之律者的琪亚娜以左手捂着左眼喘息着来到芽衣身前,从她那透出几分痛楚的清秀面容上可以看出,律者核心对她的侵蚀进一步加深了。


望着琪亚娜哪怕遍体鳞伤仍不愿服输的样子,芽衣仿佛无法接受般痛苦地闭上眼睛:


“一直都是这样……”


“琪亚娜……”


“你一直都是这样!”


天际,乌云翻滚,雷霆涌动,濛濛雨丝渐化为淅沥雨帘。


雨势变大了,然两人均未察觉。


芽衣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画面,晏语欢笑,那是两人曾共度的时光剪影。


光影中,遍体鳞伤的少女一脸释然,转身比了个代表胜利的V字,忽而粲然一笑,摇曳生姿。


“明明已经遍体鳞伤却还要勉强自己笑着……”


“你拯救了我,拯救了大家,却要独自去承受所有的痛苦,甚至付出生命……”


“芽衣……”


豆粒大的雨点倾泻而下,雨势渐成滂沱。


琪亚娜开口想要解释一二,可她伸出手却无力地微蜷缩回,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句落寞低语:


“这是……我的使命……”


此刻,一道狭长的蓝白闪电仿佛刀锋出鞘般直贯天际,映出芽衣沐于雨中黯然神伤的身影。


“拯救世界什么的大道理,我也懂。”


她惨然一笑,攥紧了手开始运转属于雷之律者的力量,于是,周遭禁锢她的亚空之矛渐寸寸碎裂,开始逐步解体。


一时疏忽,锋锐的亚空之矛划破了她的脖子,绽开一道殷红血线,可她一手攥住亚空之矛,对这毫不在意。


“芽衣!”


见状,琪亚娜松开捂住左眼的左手,惊慌出声。


“但是你要我如何忍受这一切?”


仿若未觉,芽衣恨恨质问着琪亚娜,无数电弧如同陷于暴乱舞于癫狂的蛇群,一时充盈遍布了此间,她仍在继续突破亚空之矛的封禁。


周遭,无数雨滴仿佛众星拱月般悬而不落,晶莹剔透,空灵澄净,宛如少女的无瑕泪珠。


“芽衣!”


“不……不要!”


琪亚娜的劝阻声中犹带着哭音,可现在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只知道,在我心里……”


泪眼婆娑中,芽衣眼前仿佛走马灯般浮现出林林总总的画面,那是两人曾经相处的温馨时光,而今一去不回。


“比起这个世界,你更重要!”


话音落地,芽衣的双眸紫光大放,以她为中心凭空升腾起肆虐的狂风,轰然一声,一道天雷仿佛受到感召般自天际垂落。


天雷落处,一道紫魅冲天而起。


芽衣终冲破了囹圄!





此间似乎回响起娓娓的歌声,凄美而伤感,这是少女们相互救赎的挽歌序曲。


一脸惊慌的琪亚娜洞开虫洞通道召唤亚空之矛,她想要故技重施将芽衣再度禁锢起来。


然而地面上如平地惊雷,芽衣的身影驱雷掣电,几乎幻化成一团模糊光影,踪迹动向无迹可寻,朝空中的琪亚娜直击而去。


无数的亚空之矛与充斥此间的雷电交织,仿佛一场规模空前的烟火般纷纷爆裂,然而这却根本无法阻挡芽衣哪怕一步。


面露惶惶的琪亚娜信手一招,空间顿时化作无数的实质化柱体,重重叠叠,层层封锁,她想要藉此阻挡少女的近身。


但下一刻,堆积罗列的空间柱体如同玻璃般支离破碎,根本来不及防备的琪亚娜被一道雷光狠狠击中。


天穹之下,名为芽衣的少女周身游动着猩红的闪电,头生仿若夜叉般的双角,面容姣好,紫发如瀑如流,仿佛一件质地上乘的披风,其背后幽浮着一轮巨大紫色光环。


她的身侧渐次出现了一副猩红色的夜叉鬼面式样臂铠,手持一柄明光闪闪的太刀——天殛之钥。


旋影蹁跹,充斥着无尽的雷电之力。


这就是,执掌雷电律令之女——雷之律者!





不知何时,云销雨霁,旭日终现,天光万丈,灿然夺目。


琪亚娜一脸失神地望着完成蜕变的雷之律者——芽衣,一时竟忘记了反抗。


芽衣咬咬牙,毅然御动臂铠挥斩,一道猩红光波透过刀体而出,涤荡此间,眼前的视野悉数化作令人炫目的白光,仿若天罚临世,膺惩不洁。


万钧雷动,浩荡莫名,猩红之雷电与漆黑之雷电彼此纠缠交织,声势渐颓,终消失于虚无。


空际,被直接打回原形的琪亚娜已经失去了意识,她仿佛折翼之鸟从万仞高空坠落,直直坠入下方千羽学园遗址。


耳畔响起呼呼风声且越发凛冽,以这个势头,如果没人施救的话,就算琪亚娜身为律者,一旦落地也会性命难保。


忽地,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抓住了琪亚娜,映入眼帘的是芽衣满含忧伤的神情,怀恋,萧索,百味杂陈。


此刻,化身雷电女王的少女低声对昏迷的琪亚娜说道:


“那一天,你向我伸出了手,从你抓住我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被你改变了。”


瑰丽的紫瞳,猩红的眼影,头角峥嵘,浑身充斥着的强大力量,与当初那个面泛青涩的少女容貌几乎判若两人,她确乎是变了。


但此刻,眼神却仍是如出一辙的温柔如水,她始终没变。


“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一切事了,芽衣把仍处昏迷中的琪亚娜轻轻抱放在千羽学院遗址的平台上。


灿烂的阳光照在琪亚娜身上,暖意微醺,此刻的少女仿佛春睡未醒,看上去令人着迷。


芽衣一脸忧伤地望着双目微暝的少女,终缓缓开口:


“如果拯救你是一种罪,那么就让我来当这个罪人。”


下方,一只通体鲜红背生双翼的巨龙——俱利伽罗振翼而飞,直冲云霄。


“再见了,琪亚娜。”


说完最后一句,平地刹时飚起数道猩红闪电,少女驭龙而去,于天幕下化作一颗暗红流星。


她将琪亚娜留在了绚烂光明中。


而自己独身去往了幽邃黑暗,渐行,渐远。





彼之愆尤,莫能救赎;

汝之罪业,吾代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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