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直生活在大脑制造的幻象中。在这人满为患的星球上,没有任何地方有绝对的公平。
齐云,一位铁杆老友,准备出国定居。
临行前,我去看他。推门走进他家,两口子正在收拾东西,一个在吃力的捆行礼,一个戴着口罩清理冰箱里的食物。
我住在他家附近,经常到他家喝茶,聊天,看球,对他家的一景一物都很熟悉。在我的印象中,他家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如今站在客厅里,放眼望去,满地的塑料袋、易拉罐、纸盒子,桌椅、茶几、柜子、地毯、电视上全蒙着灰尘,萧条得不成样子。想到从今往后,与二人各在地球一边,再也不能在一起絮叨家常,心里颇不好受。
眸光掠处,被门边一株高大的发财树吸引住。刚才进门,注意力全在两位主人身上,没有留意它,现在才发现它与周围灰溜溜的景物比起来大不相同。
那发财树约有一人多高,根部由五条树根交织而成,向外膨出成一个圆球。树冠生得很繁茂,像一把伞朝四周张开,在灯光下绿油油的,显得特别有生命力。
“如果喜欢,搬回去。”齐云微笑着说。
“这么好的树,丢了可惜了。”凭我们的关系,我用不着跟他讲客气。
两人飞去大洋彼岸后,那株树像二人的影子,气宇轩昂的挺立在我家的阳台上。
说来惭愧,我在农家长大,却不会伺候树木。为了不拂老友的美意,让那株发财树生命常青,不得不专门花时间去网上学习养树技巧。根据网上学来的那点皮毛,我每天白天将那发财树搁在阳台上晒太阳,晚上将它搬进屋里避寒。每隔三天浇一次水。每隔十天喷一次“速来杀”。
不知不觉,八个春秋忽忽而过。
某日,突接齐云的电话,说他已和夫人回国,正在下飞机,让我去机场接他俩。
和他们一起将几只大到让人头疼的行礼箱送到他家里后,让他们先到我家吃饭。
吃完饭,两口子跟我一起到阳台上喝茶。
时值深秋,夕照如金,凉风扫脚。
我拿起装满水的喷壶,给发财树浇水。
“还记得么,这还是你们去美国时送我的。几年过去了,还是这么枝繁叶茂,就是老不见长高。”
我说这番话,本是想得到他们的表扬,却见二人用奇怪的眼光望着我。
“咕森?这树是塑料做的,你给他浇水做什么?”齐云妻子的眼神就像看见一个精神病患者,就差用绳子送我去医院。
“什么?假的?怎么可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手触摸在夕阳下泛着青光的树叶。那树叶的形状,脉络,跟真的一模一样。
齐云摇头说了两个字:尼玛。转身去客厅拿出一把水果刀,一刀捅进树干。
噗。
树干应声而破,缝隙间露出白色的塑料壳。
我这才意识到我这三年的行为是个巨大的笑话,一下子耳根子红得像猴屁股一样,脸上尴尬得无地自容,感觉手头那只喷壶有千斤重。
兴许是发现我情绪不对,齐云两口子故意改变了话题。
“其实,”齐云吐出一个烟圈,说,“我们两口子这几年也一直在做蠢事。以前老觉得国外好,觉得国外遍地是黄金,处处是花园。可真到了国外,才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大脑制造的幻象中。在这人满为患的星球上,没有任何地方是绝对公平的,任何地方都有愚昧、欺压和贫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