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8日孔子诞辰纪念日开始，我们微信群连续举行线上分享活动，好友们发言相当活跃。其中有个很突出的话题是：如何阅读经典？如何阅读《论语》？好友们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是把孔子当作神圣，把《论语》读成圣经，顶礼膜拜地读，不容质疑一字。另一种读法是对话模式的阅读，带着自己的问题走进《论语》，与夫子对话。
记得梁文道先生谈读书方法，说：我们读者拿到一本书，要先判断，这本书的作者，他期望什么类型的读者读这本书？然后读者进入角色，就会读得又快又好。我们不妨用这种读法，看看孔子、看看《论语》的编著者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又期望怎么样的读者读他们的《论语》？
让我们读《论语》第1篇学而篇、第一章。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整天和颜悦色，那是好学的孔子，热情好客的孔子，谦虚的孔子。
我们读第7篇述而篇、第16章，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若浮云。那是清廉淡泊的孔子。第9篇子罕篇、第26章，子曰：三军可以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那是不改初衷、勇往直前的孔子。第4篇里仁篇、第8章，子曰：朝闻道，夕死可也。那是爱知求真的孔子。
还可以举出许多例句。仁义礼智信廉耻直勇刚，各种优良的品性，孔夫子是典范，仿佛天上的神圣。但是，《论语》中的孔夫子，有没有平凡的一面？是不是也像我们凡夫俗子一般，也有很普通的七情六欲？
有的。孔子会骂人。第5篇公冶长篇、第10章，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于予与何诛。宰予是夫子的高徒，孔门十子之一，但他有一次白日在学习时间睡觉，受到孔子痛骂。用今日广东话翻译，孔子骂道：成条废柴甘无法用来做雕塑材料，成堆屎砌成的墙无法粉刷。这个人没得说了。――这不是骂人、爆粗吗？屎/粪，是世界5大骂人脏话之一。
夫子高兴时会自我陶醉一下表扬自己。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第5篇公冶长篇、第28章）。翻成现代文意思是：像我这么忠诚老实讲信用的人是不少的，但像我这么喜欢读书学习的人就很少了。呵呵，平凡人都有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
夫子推动天下为公的事业遇到重大困难时，宣称罢手不干，其实是发泄内心郁闷。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第5篇公冶长篇、第7章）。翻成现代话大约是，内地社会不行了，移民海外去吧。
夫子心情不好时，背后说说别人不好听的话也是有的。第13篇子路篇、第4章，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子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他认为樊迟不应当学习种庄稼，因为种庄稼的人是没有出息的（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没有出息的学生就得骂小人，但夫子在背后骂啊。
夫子见南子的事，历史上被写成天下皆知的绯闻之一，他无法自证清白。他能怎么着？第6篇雍也篇、第28章：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对于无法说清的事，孤男寡女，夫子又能怎么着？这段翻成今日的意思是：孔子去会见南子（一个名声很差的、卫国国君的夫人），子路（孔子大弟子兼保镖）当面表示不高兴。孔子发誓说：我与南子如果发生你怀疑的事，让天来惩罚我！让天来惩罚我！――夫子这回不是讲道理，是发毒誓吧？
第14篇宪问篇、第43章写到的故事，孔子就更加那个了。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扣其胫。原壤是个人，孔子老乡和同龄朋友，但这人表现极差，小时没有孝心，成年一事无成，据说这人母亲去世，请孔子主持丧礼，这人竟然跳上母亲的棺材唱歌。按照孔子观点，原壤的人生已经失败了，可他活到很大的年纪，孔子骂他“老而不死，是为贼”，还“以杖扣其胫”，孔子边骂边用手杖敲打原壤的小腿。不仅爆粗还动手了。如果夫子活到今日，见到那些沉迷游戏、毫无长进、败坏学风的学生，恐怕也会体罚一下。
看吧《论语》里面的孔子，不是天上的孔子，他有血有肉，他是人间的孔子。他是伟大的，他是平凡的。我们用平凡人的心态，对待孔子对待《论语》，应该是孔子、《论语》编著者所期望的吧？不然，《论语》里面的孔子，为什么不写成像耶稣那样，完全100%没有缺点的人？为什么《论语》里面我们能够看到“骂人爆粗的孔子”、“自我表扬的孔子”、“负气出海的孔子”、“背后论说学生的孔子”、“不能自证清白发毒誓的孔子”、“骂人爆粗兼打人的孔子”？
最后我再分享两段。第9篇子罕篇、第6章，太宰问子贡曰：夫子其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翻成现代话大概意思是，有人问子贡，你的老师是圣人吗，他具备的才能很多啊。子贡答，固然是上天要使他成为圣人，才有这么多才能。当时孔子不在场，后来知道这事，立即说：我小时非常贫贱，所以才会学到这么多处理下等事情的能力。如果我是上等的干大事的人，那里需要这么多“才能”？我那里是圣人啊。――他拒绝圣人的高帽。
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有一段写到周游列国，在郑国时他与学生走散：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子贡问一个路人有没有见到他的老师孔子。得到回答说：我见到一个人可能是你老师，这人像条丧家狗。子贡如实禀报，孔子听完笑笑欣然认可：像啊像啊。――孔夫子拒绝圣人称号，却笑纳“丧家狗”，即今日所讲的流浪狗。你看，一位多么有趣、多么可爱、多么宽宏大量的孔夫子。
这样的孔夫子是天上的神吗？孔夫子希望《论语》是一字不许质疑的书吗？不。我认为孔子住在人间，我们读者需要一颗平常的心，做夫子希望我们做的读者，扮演夫子希望我们扮演的角色，走进《论语》温暖快乐的、充满启示的殿堂。
2015-10-5小悟龟读书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