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有兄弟吗？那种可以为你挡风挡雨，什么都能豁出去的兄弟。
我有，曾经有，虽然现在不再是了。
我、小六、阿海，是一个大院里光屁股长大的小兄弟。小时候上树捉知了，下河抓蝌蚪，大雨天一起冲出去拿着树杈子大喊：我是迪迦奥特曼！地球由我来拯救……然后分别被各自的家长抓回去一顿好揍。
我们镇子不大，总共就一个小学一个初中，高中就要去县里才能看见了。所以，我们三兄弟一直在一起打打闹闹到初三。上学时，我们仨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其实，本来也不想惹事，后来因为阿海长得秀气总被一个小胖墩儿欺负。小胖子的老爹是我们镇里开饭店的老王，跟他儿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总是对客人缺斤少两的不老实。
小胖子那时候仗着自己老子有钱，没事儿总是让同学“上供”些好吃的好玩儿的给他。阿海家里很早就没了爹，她妈拉扯着他和姐姐一直也不富裕。所以每次轮到阿海上供，他都会被小胖子揍一顿再嘲笑一番。后来有一次，我经过他们班刚好看见胖子用书在砸阿海的脑袋，我当时气得脸通红，转身喊了一声“小六儿，拿扫帚过来！”然后就冲了进去……
后来，后来我们仨都被请了家长，还给胖子家里赔了医药费。但是，好像提前商量好了一样，兄弟几个谁也没低头给胖子道歉，把校长气坏了。可从此，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兄弟有人撑腰，谁也不敢随便来招惹。
那时候家里都不富裕，每天中午大家都是各自带饭去学校一起吃。阿海妈妈的手艺并不好，可至少每次饭盒里都会有点荤菜，于是他的盒饭总是第一个被抢光的。我家里没人管我，父母早就从厂里下岗了，平时就在外面摆摊挣钱，所以我的盒饭总是主食加咸菜。带了三四年一样的盒饭，小六和阿海常常笑话我却总是先让我挑，后来阿海妈妈还常常特意多为我们带点吃的。
现在想想，上学的时候真是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了。
如果能不长大就好了，可时光却在身后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二
后来，我和阿海考上了县上的高中，小六辍学回家帮父亲开店。我们三个渐渐很少能够聚在一起了。
印象中是高二的夏天，那年我在台球厅打工认识了我的初恋——梅梅。开始我以为她是社会人，后来才知道她是我隔壁班的同学，因为家里还要供妹妹上学所以假期也来这边打工。我很心疼她，觉得一个女孩子要背负起家庭的重担实在是太辛苦。看她整日为了多卖2瓶啤酒，陪着客人嘻嘻哈哈，觉得很难受。于是开始追求她，想为她分担一点压力。像每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儿，我成天跟在梅梅身后费尽心思的逗她笑。
有一次，阿海带小六来看我，我开心的搂过梅梅给他们介绍。那天一起玩儿到很晚，临走时阿海欲言又止好像要说什么话，但是看到我一直拉着梅梅的手，便没再多说。我很奇怪，却并没有想那么多。
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开学前我父亲腿受伤了于是我赶回家去伺候。等我再回去上学时，却看见阿海和梅梅手拉着手站在我面前，阿海说：马威，我和梅梅好上了，对不起了！
我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自己像个大傻瓜，被最亲近的人欺骗了。突然想起以前喝酒时还互相开玩笑的说：朋友妻不可欺，可要是咱们兄弟几个，谁都无所谓！可这一幕真真切切的发生时，我心里还是有一股气血翻江倒海的涌上心头。
从没想到有一天我的拳头会落在我兄弟的脸上，那一刻我终于了解了“背叛”的意义。我不明白，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女孩儿，阿海却一定要跟我抢梅梅？尴尬和愤怒，让我无法再面对他们。正好在这时我父亲又被查出患了重病，一气之下我便放弃了学业，回了镇上。
我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是非之地。于是，安顿好父母亲后，我只身一人来到了广州。
三
初来广州的日子，为了多赚钱我什么工作都做过。我白天送快递，中午发传单，晚上去当保安……尽管很辛苦，也渐渐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新的生活。
虽然没跟任何人说过，但我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衣锦还乡去羞辱羞辱那对背叛过我的狗男女。听说，他们后来也分手了，我更不明白当初阿海为何执意要抢走梅梅。自从那年辍学南下，我已经近十年没有联系过阿海了，这期间为了省钱我只回过2次老家，而且总是故意回避阿海。
我想我们是兄弟，总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永远置气，早晚有一天还会一起喝酒打闹。
可我没想到的是，明天，对于有些人来讲，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
接到小六电话的时候是个周五的早上，我睡眼惺忪的接听，只听到对方“呜呜”的哭声，然后他抽泣着说：马威，快回来吧，阿海出事儿了，人已经没了！
我像被冰冻了一样，僵立在床上，开什么玩笑？阿海没了，我特么还没原谅他呢！他怎么好意思先没了？说什么胡话呢！我挂断电话，立刻买了张火车票赶回老家。我不信，我要亲眼看看阿海那个混蛋又干了什么混事。
可真相并不是你想逃避，就能自欺欺人的。阿海真的去了，他是被一个醉酒的司机给撞的，送到医院抢救时已经太晚了。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我也不想见，我怕自己会一直记着那张冰冷的脸，而想不起来曾经笑着眨眼睛的他。
葬礼的酒席上，我和小六互相沉默着，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最后，还是小六先开了口：“马威，这几年你在外面辛苦了。我知道你们当年那点事，夹在你们中间当传话员，我也很累。阿海也过得并不轻松。”我嗤笑道：“阿海？他小子最TMD轻松了，一了百了了！”
小六仰头又干了一杯，说道：“阿海不让我跟你说，但是现在人都没了，说不说也不重要。你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要插一脚在你和梅梅中间嘛？因为我们都知道梅梅不是个好东西，只有你一厢情愿的爱她相信她，她妈是个暗娼平时也让梅梅接客，很多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我傻了，呆愣愣的看着小六，嘟囔着“不可能，你别乱讲！”
小六大笑一声，继续道：“就知道你会这个德行！阿海和我商量过，直接和你说你一定会犟到底，死也不离开那个女的。所以才会选择那条路，可没想到你小子那么倔，真的为了这个女的一直恨我们。他说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拆散你俩，尽管方式不对，但不后悔！”
四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只是觉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我们仨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打架爬树掀小姑娘的裙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样子。那天好像刚刚下过雨，我们正在比谁踩得水花嘣的远，阿海的妈妈从窗户上探出头来，大声叫我们别淘气，都早点回家吃饭。可我们却一溜烟儿全跑去阿海家，因为知道她妈妈一定早早的做好了饭……
醒来以后，我像是大病初愈一样，突然弄懂了好多以前不明白的事。
我收拾好行李，去商场买了一部老年机往阿海家走。阿海的妈妈看见我来，有些吃惊但是也没多问，招呼我进屋坐。十年没见，阿姨也确实老了，看着她微驼的背影，我心里不禁一阵发酸。
阿姨留我在家吃饭，闻着屋里残留的香火味儿，我们都没敢提阿海的事。两个人强颜欢笑，我夹了一口菜笑道：“阿姨，你这菜做的还是那么难吃啊！”阿姨笑着用筷子打了一下我的手背。我俩笑着笑着，都不在说话了，我把买来的手机递到她面前，说：“阿姨，我和阿海是兄弟，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后来有了误会，但是他一直是我兄弟。现在他不在了，以后我和小六就是你半个儿子，让我们替他照顾你。”
阿姨在听到阿海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泣不成声了，我哽咽的说完半跪在她面前。“阿姨，从今以后，我就多了一个妈，你就多了一个儿子”这是我对阿姨的承诺，更是对阿海的承诺。
花朵就算凋零的只剩下枯萎的花瓣，也会向着太阳散发淡淡的香气。
夏天、那个夏天、还有那个夏天，我始终都说不出口，说不出“再见”这个词。因为，从没想过会有再也不见的一天。
想想自己真傻，无论阿海在不在，他都曾经、现在并且永远是我的兄弟。这才是“兄弟”的诠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