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一首歌,在纸上写下“程蝶衣,程蝶衣,程蝶衣”。
城外的野草又长得半人高了,那棵柳树抽着枝条仍然摇曳着。我打开老旧唱机,穿着当年你赠的戏服,宽大的衣袖在窗上映下一片片岁月,我仍演着你最爱的那场戏,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烛火渐渐熄了,妆容已卸,你却还没归来……
我自幼年便进了这戏班子,挨了那么多板子,磨破了嘴皮子,一心想成角儿,想着有人能听我唱戏,不再一人孤苦。皇天不负有心人,多年的台下功夫让我真成了角儿,每次演出座无虚席,大街小巷摩肩接踵。我高兴吗?是挺高兴的,不过依旧是形单影只罢了。
后来,我认识了你。每次你都在戏园前排正中,穿着一丝不苟的军装,正襟危坐。你望着我的戏,我把戏里的人当做你。那天,演出结束,后台的我正拭去粉黛,你来了 ,军靴踏踏的声音像是戏台上的鼓,一点一点敲在我的心上。
“你的戏很好。”他无甚表情,精亮的眼睛却目光灼灼。
我披着头发,半脸残妆,转身,道了声“谢谢”。
隔天,他又来了,送了我一枝勾勒眉角的笔。有时,我上台前上妆,他便过来,看着我用那枝眉笔,看着我从英气的男儿变成娇柔的女儿,看着镜子里我,镜子外的他。
他带着我喝茶,游玩,也带我听戏,不过总要悠悠地叹上一句“差远了”,接着拉着我的手,看着我,嘴角荡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走出戏院里的纸醉金迷,而戏院外烽火也悄然升起,穿着军装的他又何尝不是那戏文里的人?
城里硝烟已起,那天,他来看我,轻轻的接过我手里的笔,静静地为我描眉,给我带上繁冗的戏冠,穿上他送的他最爱的那场戏的戏服,华光潋滟,绝色倾城。“为我再唱一场。”他摸着我的鬓角,很久很久。
后来我听说那场戏是我唱的最令人难忘的一次,花腔婉转,衣香鬓影,戏人难分。不知怎的,我在曲终人散之际听到了一声幽幽地叹息,似梦似幻。
他走了,只留下了一封信和那些过往。
物换星移,时光来复去。戏园没了,听戏的人没了,我这个唱戏的人还在,不理朝夕。
他是否还记得这场戏,是否还记得我,身边又有何人为他唱戏。
我一人无数次唱起这场旧戏,却早已无人倾听,无人相伴。
第三十八年夏至,上世纪的一段悲欢离合。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一句戏词,扭转了程蝶衣的一生。从此,男儿郎变成女娇娥。戏人不分,人生如戏。程蝶衣是真虞姬,但霸王却是假霸王。他活得太认真了,不疯魔不成活。
霸王别姬,到了最后,程蝶衣也没放下这抹执念,自刎离别,成全了那段注定的悲剧。
想起《霸王别姬》这部电影,便觉得命运具有戏剧性。看过这样一句影评“在野路子出身的张国荣面前,学院出身的张丰毅显得那么单薄”,程蝶衣成了哥哥,哥哥仿佛就是程蝶衣。不过,哥哥说过,他不是程蝶衣,他比程蝶衣幸运,有很多爱他的人。哥哥以那样的方式离去,某种意义上又何尝未和程蝶衣的命运吻合呢?也许,命运本就有偶然性。
最近看了志摩千岁写的《张国荣的时光》,听了“第三十八年夏至”,想起《霸王别姬》,不禁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