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坐在板凳上，看一本名字叫《民主胡同40条》的书，狗凑到我身边扫了两眼，就开始叫。我很生气，对它说：“你叫什么！你不喜欢看就别看，难不成公知的话还不如你这条狗叫吗？”
听到我这么说，狗更加愤怒了，两条腿搭在我身上乱挠。
唉。这条狗。
我小时候家里经常养狗，他们的寿命很短，通常不到一年就死了。死的原因也大同小异，不是吃骨头鱼刺把肠胃吃坏了，就是得了传染病。
谁能想到，如今我在外地工作，住的是合租房，也能养一条狗。都怪我女朋友，她听说一个朋友有狗要送人，就不顾我的劝阻把它抱回家。它完全是个土狗，身长四十厘米，重七八斤，土黄色的毛杂乱无章，还长着一根愚蠢的小鸡鸡。半个月后，她又觉得太烦了，想把它送回老家。
然而此刻我却不答应了。她老家也是农村，如果送回去估计凶多吉少。我当时不想养狗是因为觉得在合租房里不方便，不仅会打扰旁人，要是被房东知道就会更难办。可半个月后，我却改变主意了。我跟女朋友讲了《世说新语》里华歆和王朗乘船避难的典故，希望唤起她的良知，最终她同意了。
当然，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它会读书。
你没听错，这条狗会读书，尤其跟我一样的是，它喜欢读文言文。当我们俩看到《史记》李斯临刑前说想牵着黄狗和儿子去打猎的时候，它就会哼哼唧唧，闷闷不乐。当我们俩看到《搜神记》一条叫黑龙的狗救主人的时候，它就会义形于色，踊跃踢踏。当我俩看到那句仗义每从屠狗辈的时候，它就会很愤怒的叫起来。再后来，我就不再给它看这些和狗相关的书了。
本以为这本《民主胡同40条》不会触动它，不料它还是激动起来了，所以才发生了开头的一幕。
二
自从开始读书后，我发现它很多生活习惯都变了。
从前给它狗粮，它甩着尾巴一会吃完了，后来它却对狗粮嗤之以鼻，最后换成和我们一样的米饭它才动嘴。从前它大小便的时候，从来就是翘起后腿就拉，后来它却总是趁我们不在家的时候拉，而且在我给它铲屎的时候躲起来。从前它会抱着我的腿，做某些不可名状的运动，后来它对我的腿彻底失去了兴趣。
我想，这就是文化的力量吧。有人说，你的气质里隐藏着你看过的书，现在的这条狗，就是一条有气质的狗。不仅仅是有气质，简直称得上是狗中君子了。
我虽然喜欢读书，但我不可能天天抱着书看。所以我在看电影的时候，狗就会很无聊，在屋里来回打转，我想它是觉得精神空虚吧。于是我灵光乍现，想出一个好办法。我在纸上抄了一遍《桃花源记》，贴在它的笼子上，它果然爬到窝里去看了。后来，我给它陆续贴过很多文章，比如《兰亭集序》、《恨赋》、《吊古战场文》、《别赋》等等。我本来还想给它贴一些数学公式和物理定理的，可我理科学的不好，不然真的可以让它获得高中同等学力呢！
对此，女朋友很是不屑。她说你就扯吧，狗怎么会读书？你是不是怕我给你把书扔到外面去，拿它当挡箭牌？
为了让她相信，我现场表演人狗共读的奇景给她看，她翻着白眼说，你是不是神经病？
三
我不得不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了。
房东来修洗衣机，我们两个在上班，所以没有及时掐住狗嘴。
房东说，要不你们走，要不狗走。
狗当然不会自己走，所以我们要把它送走。
我很想带着狗一块走，可是没有房东愿意租房子给我们。
我想起了万能的朋友圈，我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消息，说我这里有条狗，虽然长得丑些，但会读书，喜欢的朋友可以带回家。
很快就有人回复了。
——你家狗比你还丑。
——你家狗比你读书还多吗？
——我不读书，所以养不起它。
正当我要绝望的时候，突然看到一条回复。
——它喜欢看网络小说吗？喜欢的话我可以养。
停！网络小说。网络小说也是书啊，只要他肯养，我就可以培养它读网络小说。
我从书摊上买了几本数百万字的网络小说给它看，结果它看了一两页竟然呕吐了。我想强迫它，可它宁死不从。
之后，我还试着在网上发贴，没有提它会读书的事情，只是把照片放上去了，妄图找到好心人收养，结果也石沉大海，音信全无。
四
最后，我选择把它送到市里的某个宠物救助中心。这是个公益组织，收养了很多流浪狗和流浪猫。把它送到那里，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家里没有了狗，的确安静了很多，空气也变得清新了，可是我却因为失去了一个书友高兴不起来。
一周后，我决定和女友去看看它。
刚走进大门，就看到两个工作人员向我们迎面走来，其中一个手里提着垃圾袋。一边走还一边说。
——真是奇怪了，这条狗来了一星期什么都不吃，检查也没什么病，不知道为什么要绝食。
——更奇怪的是，它来的时候是在笼子里，笼子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好像还写着一篇文章，难不成是给狗看的？
——最奇怪的是，听说有人专门把一条小母狗送到它笼子里去，结果它却一动不动，该不是阳痿吧？
——哈哈哈哈……
我们俩本来和他们擦肩而过了，我却突然转过身去，把垃圾袋抢到自己手里，打开一看，果真是我的狗。
看着这条皮包骨的狗，我不禁悲从中来。你啊你，读了几篇文章，难道真以为自己可以绝世高蹈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