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们都自信的以为一定有机会跟某人说好久不见,其实多半是永远不见。
他的本名叫石前,可是我们一直都习惯了叫他石头。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他说石前不好听。尤其是当我们读过了水浒传,知道了梁上君子,他就更不喜欢大名了。
小时候我们住的地方类似一个道场,房屋一字排开,前面都是没划线不隔拦的院子。我家在第二家,石头家在最里面。邻里之间相互串门方便,小孩子们都在一起玩耍。
有段时间我生病经常一个人在家,所以当石头带着一票人跑我们家来爬柿子树的时候,我一点儿都没有阻止。一部分原因是观察了几天发现他们只是爬上树寻得一处捉迷藏的绝佳场所,还有就是趴在窗前看他们玩耍能打发我好多时间。既然不摘我家柿子那就欢迎常来。他们一群人分两组,石头那一组老是胜利者。我发现他每次都帮自己的组员找到一个好位置以后才自己躲起来。
我跟他成为很好的朋友是从他跟大家决裂之后。那阵子,村里盛传石头的爸贪污了村里的公款,钱没了却说不清楚。这还了得,石头爸当上村里的会计才一年多而已。平时看他也是斯斯文文客客气气的。这件事在傍晚乘凉的时候被大院儿里的人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他们亲眼目睹一样。我们家里人虽然不参与讨论,老妈却悄悄提醒我不要跟石头家走太近。可是这跟我们小孩儿有什么关系呢!石头还是跟以前一样到我家的院子里来玩儿,只是那时候他不再是个哥哥是个领袖,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只剩下他一个落寞的抓石子拍纸片,而我跟他就越走越近。
那一年,是我们家兔子养的最红火的时候。石头跟我一样不喜欢白色的,而是喜欢那些灰兔子。没人跟他玩儿,他就到我家帮我一起喂兔子。我看他麻利儿的弄来一篮菜叶子,然后用剪刀剪的碎碎的再加一些水才会放到兔窝里。我就觉得他好聪明啊,因为老妈怕我受伤,她每次喂完兔子之后都会把刀收起来不让我碰。而我以前都是拿整片的叶子去喂,两只手不够用的时候就会被某些心急的兔子咬伤。所以学会了他的方法我再也不担心了。那时候我们很开心,一起聊天一起喂兔子一起讨论功课。
如果时间就这样平静的向前,我们最切近的关系就是这样了。可是波澜不惊从来就不是生活的本质啊。
贪污事件的结局就是个无头公案,石头爸最终还是没有追回钱也没能洗脱掉自己的嫌疑。他在很短的时间内花白了头发,丢了饭碗。然后石头也变得越来越沉默,每次都会匆匆忙忙的穿过道场的人群迅速进门。除了我,基本上大院儿里没有人理他们家了。
我其实有问过他一次:“石头,那个事儿是真的吗?”他沉默了一下回答说:“我相信我爸,他说没有就是没有。”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当时是信他的。
我们的朋友关系维系下来是因为一次游戏。那时是秋收过后,玉米被处理完之后就堆在路边晒,多数用作冬天的引火柴。而我们就拿来当手榴弹,因为晒干的玉米芯很轻的,打人不疼。那一次是我召集的人对打,石头跟我一组,我们就埋伏在草垛的两边为我方的战友提供掩护和火力支持。激战正酣难分高下的时候,豆子在对面哎哟一声倒地了。我们围上去一看,原来是有人偷偷把玉米芯换成了石块儿,结果豆子的头被砸破了,流了很多血。我们都很慌不知所措,这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肯定是石头故意打的。然后几个人不由分说就把石头推到在地上开始打他。石头大声说不是我,可是他们都不听。等我好不容易挤进去,石头的头发脸上身上全是灰。我当着众人的面帮石头说话,说他当时跟我在一组,扔石块儿的肯定另有其人。没人信,大家一哄而散,石头一瘸一拐的把我送到家才离开。
我们这一帮人都没有逃过一劫,回去都是一顿训。尤其是我,在家里跪了半天,还去豆子家赔礼道歉。可是奇怪的是,石头没有,他平静的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问他挨打没,他不说话,只是说以后就当不认识。从那以后,他就真的独来独往了,谁都爱搭不理。学校里我开始经常见到他的名字出现在隔壁班的通报栏里不再是表扬,全是处分,不是逃课就是打架,还有各种的违反纪律。大院儿里的人谁要是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他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默默的低头走开,而是当场回击。
就这样他从一个听话的乖宝宝变成了一个别人口中的混混,嚣张跋扈,满身戾气。他学会了说脏话,张口就骂,他学会了出手,拳打脚踢,他学会了示威,浑身是刺。我有好多次想跟他说话,他都眉眼不抬的匆匆闪过。周围的朋友劝我别理他了,他们一家都一样没救了,大家都跟躲瘟疫一样的迅速抱团。是啊,表面上看,他爸贪污,他妈离家出走,他姐未婚先孕,他成了流氓。可是你们看到的以为的就是别人的全部人生吗?!
不久后,他们家就搬走了,搬得倒也不是太远,只是找他几次都没见到。终于,最可怕的还是来了,他因为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了。那时我已经到镇上去上学,听到这个消息,我专门去堵他。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见到了他。
只是那一瞬间我都恍惚了,那是他吗?长长的刘海挑染了一缕黄色,盖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看到我虽然立马掐灭了烟头,可是他那双不知所措的手,还有欲言又止的嘴让我觉得很难过。他的脚不停地摩挲地面,终于沉默良久还是我先开口了,“你想一直这样吗?”,他突然苦笑一下,“这样没什么不好啊?至少不受欺负。”最后还是他送我到家门口,那一路我们走得很慢,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我希望他再回去读书,我还是做他的朋友。可是他没有答应我,也没有拒绝我。在道别的时候,他先说的再见,还递给我一块糖。那块糖一路上估计都攥在他手里,所以化了大半。可是我放在那儿好久最终也没有吃掉它。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而我忘了说后会有期。
前段时间,我又看了一遍《独自等待》,电影里的那个陈文有很多人的影子。他最终明白了也许爱和梦想本身就是一个孤独等待的过程,这个寂寞而滑稽的过程也就成全了很多人的一生,可是很多人在嘲笑那群年轻人之后都没有想过,爆笑之后的辛酸和疼痛。平日里晃晃悠悠生活的一群人,看起来是那么的玩世不恭,而其实,那些他们假装满不在乎的,恰恰是从心底里最在乎的,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出口和表达方式,只有从另一个极端去寻找认同。
不知道怎么了,看到夏雨那张猴儿精的脸我就会想到石头。朋友知道了石头的故事劝我,你们现在相见不如怀念。是啊,生活仍在继续,闭上眼,夏日雨后厚重的蓝让人伤感,可是睁开眼,天际很快如泼墨般浓黑。再认真的回望,那些消失在风中的笑脸和泪水都会一起被埋葬,我们,真的 ,不知不觉,各自散落在天涯。
茨威格说,命运赠送的每个人都是礼物,都有价格。可是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有还礼的机会,然后说一句,朋友好久不见。 (2017.07.18虞七七)
「把真实生活讲成故事:简书真实故事征集计划第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