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牛之死

——长篇小说《春风化雨》连载（八）

第二天，吃了早饭，小舅带着我去割草。我们不一会儿就割满了大大的一筐青草，然后走在回家的路上。

途经外婆家的后山，后山的土埂上有一排松树，像潇洒俊气的哨兵排着队，笔直的挺立在那里，粗壮的树干苍劲有力，细细的枝叶清秀茂密。

远远地，我们听见吱吱的叫声隐约不断，渐渐靠近松树，叫声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小舅却兴奋起来了，只见他纵身一跃，蹿上松树的树干，敏捷地往上爬，伸手捉了两只小家伙，捧在手心里，俯身跳下来，拿给我看。

“看吧，这家伙叫‘黄牛’，可以飞呢！” 小舅喜出望外地宣告着他的成就感。

“我们回去用线绑住它的腿，逮住线，稍微用力一甩，黄牛就飞起来了”。小舅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小心翼翼的捧住黄牛，生怕两只小家伙飞跑了。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黄牛飞起来的样子，心情异常激动。小舅把背上的一筐青草一放，箭步如飞般冲进外婆的睡房，取来线团，剪刀都来不及找了，用牙齿咬下一截截线，动作麻利地绑紧黄牛的腿，将黄牛提在手里交给我，并再三吩咐我不要触摸它的腿脚，不然那些利刺会扎伤人。

小舅接着绑起另一只黄牛来，我提着黄牛，好奇的端详着那只小家伙。它脑袋很小，两侧长了一对短短的触角，像两把精巧的小扇子时而摇着，眼睛又小又黑，又鼓又亮，身子呈椭圆形，大概有大拇指的大小，两节手指的长短，身子有两瓣对称的硬壳，狗屎黄的底色上有小小的黑黑的芝麻斑点，看起来丑得有些可爱。

我却静静的站在那里不敢动，等小舅把另一只“黄牛”绑好了，他握着我的手甩起来，黄牛就张开它背上的硬壳，硬壳下那双土黄色的娇小的羽翼也跟着舒展开来。

“呵呵，飞起来了，飞起来了！”我开心地蹦起来了，开怀大叫。

我和小舅乐此不疲地把玩这两只可爱的黄牛，兴致高昂不减，直到黄牛的翅膀再也弹动不了了。整个上午的大好时光就这样偷偷地溜走了，欢快的时光让我们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饥饿，直到外婆上山来叫我们回去吃午饭。

午饭后，小舅的几个死党来找小舅玩儿来了。

“你们猜，我有什么好玩的?”小舅故意卖关子，把黄牛提在手里藏在背后面，吊大伙儿的胃口。

大伙儿绞尽脑汁，猜来猜去，谁也没能猜出黄牛来。

“叮叮……当当……呵呵，你们猜不到吧。” 就在这时，小舅迫不及待地把手往前一摊，两只黄牛的出现令大伙儿瞬间亮了眼，小舅炫耀着眼前的囊中之物，那股得意劲儿毫不输给那些土豪一掷千金的阔气。

整个一下午，大伙儿图个新鲜劲儿，就玩着两只黄牛，两只黄牛的羽翼就像电风扇的叶片一样不停的扇着，大伙儿你争我抢，一刻也不让黄牛休息，黄牛实在飞不动了，大伙儿一会儿掐他们的身子，一会儿扯他们的触角，一会儿拍他们的脑袋，简直是各种恶作剧搞尽。

天渐渐黑了，大伙儿也玩够了累了，这才各回各家。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感觉自己神清气爽，全身舒畅，似乎好久没有睡过如此香甜的觉了。回味起来，梦里有可爱的黄牛，他们还跟我说了悄悄话呢。一想起两只可爱的小家伙，我连忙两脚一登，踢开被子，翻身就起床了。

我走进堂屋，只见小舅背对着我，低垂着脑袋，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疾步走过去，发现小舅一脸的沮丧和懊恼，正当我不明真相地想问个究竟时，我的视线不自觉的往下移动，地上的场景让我大吃一惊，原来两只黄牛死了！只见它们躺在地上，身子僵硬，四脚朝天，足以想象它们临死之前的一番痛苦和挣扎。

“呜呜……黄牛肯定是饿死的。”我伤心地放声大哭起来，心生悔恨地说，“都怪我们没有照顾好它们”。

“哎，黄牛肯定是累死的。”小舅闷声自责道，声音哽咽，眼角闪烁着泪花。

我们回想起昨天大伙儿对黄牛的万般折腾与恶搞，心里真不是滋味，心窝顷刻之间变成了蚁穴，被蚂蚁千军万马般撕咬着吞噬着。整个早上，我和小舅被伤感的气氛笼罩着，谁也没有半点儿心情吃早饭。

“走，二娃子，我们还是把它们埋了吧。”小舅百无聊奈地哽咽着对我说，眼泪自然的滚落出来，那副无奈的模样像无法妙手回春的老中医，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看见小舅流泪的样子。

小舅走进他的睡房，拿出了他心爱的木匣子，这只木匣子是他平日收纳小玩样儿的。小舅捡起地上躺着的两只黄牛，把它们装进木匣子里，然后一声不响地走出家门。

我紧跟在小舅身后，沉默不语，感觉清早的空气异常凝重。我和小舅沉重的步履好不容易挪到屋后的松树下。

“咱们就把它们埋在松树下吧。”小舅放下手中的木匣子，声音哀沉。

“松树本是它们的家，如今它们不能住在树上了，就让树根陪着它们吧。”小舅声音低沉的絮絮叨叨的念着。

小舅在最大的那个松树下挖了一个坑，然后把那个木匣子放了下去。小舅目瞪口呆的盯着那个木匣子，过了好一阵子，又弯下腰去打开木匣子看了看里面的黄牛，内心的懊恼、不舍和自责都写在了他悲伤的脸上。小舅就这样撅着身子，僵硬得像块石头，时间一下子凝固了，渐渐地被像冻成了冰块。

又过了好一阵子，小舅终于缓过神来，他蹲下身去，手捧黄土，一捧接着一捧的盖在木匣子上。我也跟着帮忙，冰凉的黄土在我的手心里，那股凉气穿透身体，心底骤生寒意。

不一会儿，木匣子被黄土淹没在坑里，小舅抚平了黄土，又轻轻地将黄土按紧，在上面堆起一个小山丘，然后捡来一块石头，上面做个记号，放在小山丘的前面，以便今后能找到这个位置。小舅掏出口袋里日常随身携带的小刀，用力地在上面刻了“黄牛”两个字，他的神情虔诚带着悔意，仿佛要把黄牛刻进自己的心里。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生长的万物沐浴在晨曦之中。松树上有好多好多的金蝉在鸣叫，奏响了一支清脆悦耳的晨曲，歌声高亢激昂，唤起天地一片勃勃生机。树上活着的金蝉替代了树下死去的黄牛，一种生命的形态取代了另一种生命的形态，是一种生命有机的循环和自然的更替。因此，我们感觉到黄牛仍然是有生命的，它们的灵魂还活在我们的心里，小舅和我瞬间找到了些许安慰。

小舅带着我爬上山顶。土地里，前些日子种下的玉米和高粱都长成了青苗，不再是娇羞害臊的样子。往远处眺去，眼下真是插秧时节，梯田里村民们正在插秧，往日空白的梯田里秧苗排排站立，整整齐齐，青翠嫩绿，灵动俊秀，着实诱人。一会儿这边飘来欢声笑语，一会儿那边传来歌声阵阵，正是村民们激情高昂欢天喜地庆祝插秧的特殊仪式。我和小舅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了，心里的些许惆怅也随之远去。

为了庆祝插秧，中午饭也比往常丰盛了许多。舅妈煮了腊肉、咸鸭蛋、茄子，尤其嫩豌豆煮在腊肉骨头里，那股与众不同的香气真的太勾魂了!由于小舅和我没有吃早饭，闻到饭桌上腊肉的香味儿，无论怎么吞咽也管不住三尺垂涎。

小舅趁舅妈在灶房里忙活，伸手敏捷地拈了几片腊肉，拉着我急促地走出堂屋，悄悄躲到堂屋背后房檐下的柴堆后面，我俩大快朵颐地瓜分完腊肉的美味，感觉更加地饿了，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闹腾，舌头不停地舔着手指头上的腊肉香味，清口水直接往外钻，就差点儿没把手指头当腊肉骨头啃了。等到午饭正式开始，小舅和我吃起饭来像荒野逃生的恶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