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王汐
说来蛮有意思。
当我在加斯顿小学做校长时，我们经常讲的一句话是：要感谢家长的挑剔。为什么呢？不挑剔的家长，是不会选择我们这样一所看上去很小众的小学校的。而选择之后仍保持挑剔的家长，是这所学校不断保持活力不断追求更好的保证之一。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
因为逆耳的话，谁听着都不舒服。
不，不要谈论对错。
承认每个人都是对的，这是一种包容，也是一种智慧。
但是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却很可能制造冲突，乃至灾难。
我能说在那六年中，我一次次地想要痛痛快快地“怼”一通么？
幸好，我的冲动有所克制。
因为“校长”这个身份提醒着我，要稳住，别不成熟，你代表的不是你个人，是整个学校。
然后呢？
然后我现在不是加斯顿小学的校长了。
可是我还是不能“怼”。
也许我真的长大了。
离开加斯顿一百多天，仍然牵肠挂肚。
各位看到的，是我匆匆“省亲”。各位看不到的，是我和原校长及各位老师、部分家长的频繁沟通。
原校长掌舵之后，我的观察是什么？
对外，加斯顿小学依然接受着家长的挑剔，对内，则更加苛刻。
不到四个月内，我们的老师已经全面实施全人之美课程。这背后是什么呢？是每天的晨诵，是整本书共读，是玩游戏学数学，是器乐练习，是小桥音乐会，是微演讲，是共读……而在接下来的这一个月内，以班主任为主，将要带领孩子们完成七部童话剧的穿越（包括改编经典童书、共读、学习和练习剧本、竞选角色、排练、演出），将要带领孩子们迎接期末考试，将要带领孩子们进行期末叙事和庆典……
任务重不重？
我看着于心不忍，就提出，要不，减量？比如童话剧就不演了？
原校长和老师们不同意。
童话剧不是他人以为的“秀”，而是课程的重要部分。关于这一点，魏智渊校长有篇文章讲得很到位——《为什么是童话剧？》
这只是其一。
其二，是对教师专业素养的要求提高了。关于教师成长，南明强调两点。一，好老师是挑出来的，即在招聘老师之初就严格把关，对真正热爱教育、渴望成长，即精神尺码相近的老师敞开大门；二，教师的成长，必须是在课程的浸润之中，也就是说，课程是师生共同成长的土壤。怎么讲呢？你要带领孩子穿越《三国志》课程，不博览群书深入研读，怎么可能？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教师的眼界和高度自然是提升的。
对于加斯顿小学的老师，我当然是有数的。在交接时，我对原校长讲，我把这些老师一个个数过来，个个都是宝。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磨合，原校长也很认同，说我们的这些老师的确很有朝气，很爱学习，很负责任，很有思想。而我一向耿耿于怀的，就是我没法给老师提供更大的成长空间，更多的学习机会。但是在加入南明之后，老师们在专业上的确受益良多，令人刮目相看。
可是，这样的标准，这样的强度，普通老师能够受得了吗？特别是那些已经习惯于安逸的“老”教师，有几个还肯这样“折腾”？
最为苛刻的，还有一条。
我曾经做过十三年的体制内教师。
在那十三年中，我收过很多礼：购物券、代金券、VIP卡、门票、电影票、洗发水、打火机、皮带、钱包、手包、毛衫、T恤、月饼、水果、小磨油、香菇、水杯、钢笔……我也接受过家长的很多次宴请，包括五星级酒店这样的档次。我还用过家长的车，去医院看病时也不用排队……
送我的第一届毕业生时，有位孩子爸送我一部爱立信手机，在当时可是绝对稀罕的。
我没敢要，当即退回了。事后，这位孩子爸还对我说了很多表示赞许的话。
今天想想，有什么可赞许的？
我早就陷入泥潭之中了，和他人相比，最多就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我曾经是那么热衷于使用手里的这点权力，而且沾沾自喜。
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确实从来没有因为收礼之类的而对我的学生另眼相看。他们，仍然认为我是一个公正的老师。
我的愧疚我的长袍下的短，只有自己知道。
而依据加斯顿小学的标准，或者说依据南明教育的标准，我这样的老师早就不知道被解聘多少回了……
这是我们的高压线，零容忍。
是的，哪怕只是因为一顿饭，加斯顿小学以及南明旗下的任何一所学校就可以将当事人立即劝退。
这不是规则，而是原则。如果一顿饭会被原谅，那么所有人都可能一次次挑战底线，原则当然就不再是原则。诚然，这样的老师是委屈的，我甚至可以大胆地告诫我们的老师“和家长必须保持距离，不要奢望与之有真正的友谊”，但是，违反了就是违反，毫无商量的余地。
补充一点，从教十九年，我的一些学生家长是成为了我的朋友的，但是比例极少，而且多是在孩子毕业之后才真正地交了心。但是，在我仍是孩子的老师时，同我颇多联络当然也没少花钱的家长，却是一个也没留下。
我以为和人家真的成了朋友。
人家只是看你在管着娃而已。
最近，加斯顿小学再次面临挑战。
原校长已然亲自担任语文教师有一段时间，并且还要继续坚守一线。
这是一件好事，校长也不该离开讲台，更何况在此时此刻，校长的担当正是一种态度。
但是，如果一个校长始终不能腾出时间和精力来去做校长最应该做的事情，对学校的长远发展也是不利的。
我已决定，接受原校长的邀请，元旦之后到加斯顿小学去，为我的战友们提供童话剧排练方面的支持。
而我更希望，有更多的好老师能够勇敢地加入南明，尤其是走入加斯顿小学。
尽管，它是如此苛刻。
苛刻得仿佛炼钢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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