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桃子经常出入这家餐厅。
餐厅陈设典雅，一桌一椅，一杯一盏这样的小小物什都透露出餐厅主人别具一格的审美。
这是个安静的夜晚。
在对方给她添了第六次白开水后，她开始觉得这次的相亲百无聊赖。
环顾四周，一男一女共进晚餐的不在少数。男子大多风度翩翩，女子大多娇羞可爱。
看看自己，其实她才28岁的年纪，也是身材姣好，容颜俏丽。
而且她在阅人无数后还对爱情有着一份真实的期待。
与对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抗拒。
工作体面，收入可观，那又如何？不对胃口，纵使他能上天入地又与她何干？
终于十分钟以后，她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离开座位，刚走到洗手间门口，手机响了，是母亲。
电话里的母亲还是和平时一样，“女儿，你不要要求太高，不要沉迷于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次这个小伙子事业和家境都不错的……”
陈词滥调，她早就会背了。
她不像时下的年轻女孩那样排斥相亲，或被父母逼着相亲。
每一次相亲，她都是出于自愿，毕竟自己的圈子太窄，没有那么多机会结识异性。她认为如果那个对的人一定要以相亲这样的方式与她相识，那也是一种缘份。
相亲一百次，只与你看对眼，难道不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并且走到相亲这一步的男女，大部分都很诚实，薪资，家境，未来规划，健康状况，甚至连生几个孩子都可以放在台面上说清楚。
有人认为，这是功利。她认为，这也是诚意。
“妈，不，不是觉得他不好……”桃子想和母亲解释自己的想法，但无奈也说不清楚。
她背靠着墙，手机贴在耳边，一袭水绿色长裙将她原本就白皙的肤色衬托地更加清透，柔软光泽的发丝随意地散在脸颊两侧，脸部的线条立体，又有万种风情。
“好的，我知道，不着急，这个……可能不太适合吧。”
在桃子对面的男洗手间门边，也站着个年轻男子正在向家人汇报相亲进程，似乎也是并不中意。
桃子的眸光与那男子相遇，稍纵即逝的一瞬间，似乎已经相互会意，桃子看着他，嘴角含着笑意。
很快地，两人都挂了电话，但男子并没有上前和桃子搭讪，而是径直走到洗手池边，洗好手，烘干，然后消失在桃子眼前。
就这样，没有一言一语。
回到座位，对面的相亲对象注意到桃子面色有变，立马又给她添了白开水，桃子见杯子中的水已快要溢出来，不禁一笑。
可笑自己，与一陌生男子对视一眼，心中万千似乎也将要溢出来，这是怎样的痴人说梦。
二
桃子没有想过，再一次与他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还是那家餐厅，还是那样的夜晚，桃子还是在相亲。
这次的相亲对象幽默风趣极了，不像上次那个只会倒白开水。他不停地说着冷笑话，荤段子，看得出为博美人一笑使出了浑身解数，只是，结果来看，是徒劳。
桃子觉得，用力过猛并不是好事，毕竟形形色色人不同，各人笑点不一，看起来像是逗别人笑，感觉像在逗自己。
好在餐厅菜品一流，她毫无回应地专心品尝美食，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失礼吧。
天色已晚，餐厅外墙上那排五颜六色的串灯打开了，一闪一闪的，像极了亮晶晶的小星星。
她朝外面看着，心情也变得美美的。
这时，餐厅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男子先进，女生后进，桃子认得，那便是上次令她心生涟漪的年轻男子。
随行的女生与他保持着一些距离，两人间有着明显的疏离。
也是，大家都是混迹在相亲的圈子里摸爬滚打的人，一个不中，自然就相下一个，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但她的目光却无法从他们身上移开，像追踪器似的，远远看着他们入座，点餐，谈话，看着他们的表情有些许尴尬，冷场，空白。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是充满嫉妒的。
为这样莫名的嫉妒，她感到自己太狭隘。
相亲的圈子里，各种各样的货色都有，她不是没有碰到。
有的人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喝了几杯就会恶言相向。有的人到中年肥头大耳，却在谈话中透露出对年轻肉体的渴望。
有的人性格自闭，沉默寡言，无法表述一句完整的自己。有的人顺从父母来相亲，在自己的圈子里其实已经是公然出柜。
相亲也仅仅是一面之缘，酒足饭饱，不管这场饭局中你是真实或是包裹着虚伪，你让对方感受到不好，那便没有以后了。
各自过好自己，尽管城市太小，偶然路上遇见，谁也都不屑去打这个招呼。饭桌上下来，没有联系的，谁也不会再被记起。
想到此，桃子感到一下子没了食欲，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对她不再有吸引力，嘴里的残羹也是如同嚼蜡。
不是因为今晚的相亲肯定还是没戏，而是为自己看得如此透彻而感到意兴阑珊。
最可悲的不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你认识他们吗？”相亲对象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他们。
“不认识。”桃子收回视线。
“明明认识，还说不认识，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对方显然不买账。
桃子觉得无趣，放下餐具，“我吃饱了，你慢用。”
桃子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纸巾擦了擦手口，这点她一直比较讲究，餐厅的纸巾她一向不爱用。
这次相亲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不是未完待续，而是全剧终。
三
半个月以后，桃子再次来到了这家餐厅，那是个雨后的傍晚。
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她看到那个男子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他的侧脸很干净，衣领很笔挺，还没有点餐，独自喝着一杯白开水。
桃子知道他是在等他的相亲对象。
这也没关系。
桃子稍稍整理了一下垂下的发丝，还好，今天的打扮说不上精致，却也是邻家女孩模样，很有亲和力。
她轻轻推开门，走进了餐厅。还没到饭点，餐厅里只是稀稀疏疏坐着几个客人，她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关注。
她抬起腿，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好在路并不长，最后她停在那位男子的桌边。
男子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但很快反应过来，站起身，“你来了，等你好久，坐吧，想吃什么？”然后把手边的菜单递给她。
桃子故作镇定，接过菜单，在他对面坐下，但没有马上点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我是白宥燃。”男子先开口。
“我是桃子。”她伸出手，手心发汗。
好在对方并没有拒绝这样突兀的握手，显然，他以为她是他的相亲对象。
这样很好。
“我们见过，大约两周前，在这里，当时我们各自都在相亲。”他这样说。
“真巧。”桃子点头，原来他记得。
然后两人点餐，菜上来，安静地吃饭。
桃子难以想象她会用这种冒名顶替的方式与他认识。
半个小时前她从家里出来打算散会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家餐厅附近，目睹了拐角处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送外卖的电瓶车不小心与一位年轻女孩发生了碰擦，没有受伤，但女孩摔倒在地裙子弄脏了。
桃子清楚地听到女孩说赶时间要去相亲，但是裙子脏了要怎么相亲。
有许多人看热闹，桃子却联想到了这间餐厅，她在跟自己打赌，或许她能在这里遇见他。
没想到一切如她所料。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谈起话来，氛围慢慢地变得娴静自然，桃子也开始放松下来。
“我经常在这家餐厅相亲，因为离家比较近，这里的菜也很合我胃口。”白宥燃这样说。
“那相亲到现在，就没有中意的吗？”
“还没有，所以还一直在相，你呢？”
“我也一样。”
“今晚本来约了一个女孩相亲的，可惜她半路出了车祸，好在没受伤，所以也没来赴约。”他一边夹菜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
这句话足以让桃子清醒过来，原来人家什么都知道啊！
细想一下，确实也是，相亲见面之前，总归要互发照片什么的，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对方的相貌。
“啊？哦……”她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他的目光开始变得不一样，“你注意我很久了，对吗？”
她并不适应这样的提问，好像自己无所遁形。
然而对方并没有等她回答，就又说，“我也注意到你了，你刚刚不走到我桌前，我也准备走过去和你搭讪。”说完，笑地很诡异，也有些得意。
桃子有几秒钟是吃惊的，镇定之后，反而是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你相过多少次亲？”桃子问。
白宥燃想了想，回答：“不下100次。”
桃子不信，却也作罢。
“那现在我们算是在相亲吗？”
“也算。”
对的人始终会遇见，不安排相亲，就制造相遇，想想真酷啊。
小剧场
半个月前
“你认识那个女孩吗？她一直在看着你。”
白宥燃抬眼望去，离这桌不远，有一对男女正在用餐，背影很熟悉，他很快想起来那是前几天在这家餐厅的洗手间旁边打电话时遇上的处境与他相似的女孩子。
“算不上认识，见过面，有印象。”确实只是一面之缘。
“看他们似乎不太愉快，那女孩起身准备走了。”相亲对象提醒他。
白宥燃看到她起身，从包里拿出钱夹，便跨步走到收银台，买单。
果然是不太愉快，否则共进晚餐的一男一女不至于让女方买单。
坐在白宥燃对面的女孩吃着东西，不着痕迹地说着：“等会我们AA吧。”
他没有拒绝，他也清楚这并不是他表现绅士风度的时候。
桃子付完钱，没有再理会那个男人，就独自离开了餐厅。
“你不会说你想去追吧？”见白宥燃的目光紧随着别人，女子不满。
他笑了笑，不想回应，直到这沉闷的晚饭吃完，他才松了一口气，对方见他甚是无趣，也没有要求他送一程。
桃子离开不久，那个男人也离开了。
此时正是饭点，服务员太忙还没来得及收拾桌子，白宥燃经过桃子那桌的时候，发现桌上留下了一包纸巾，已经开袋使用过。
他预测是桃子落下的，忙追了出去。
外面是万家灯火，自然没有桃子的身影。
他感到有一丝懊悔。
原来他缺少的不是相亲的机会，而是去追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