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前,理完发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浑身不自在,已经习惯了头发耷拉到眼角,感觉这就是时尚。父亲一直催着,说我头发长的像长毛贼一样,我不敢顶嘴,只好乖乖地到理发店,挑最炫酷的发型,让理发师任意发挥,大多就是修修,过不几天就又该理了。
父亲看到以后,把我给骂了一顿,说我浪费钱,等下次去的时候,就跟着我一块去,直接让老板给我剃了个光头。回来路上,邻居街坊看见了,忍不住的笑,嘴里说着:“这是谁,一休小和尚啊!”
听完以后,我的脸涨得通红,往后几天再出门索性戴上帽子,放学以后,就不再去玩耍了,怕哪个孩子又给我把帽子取了,先是一顿嘲笑,冷不丁谁在弹个脑瓜崩。
头发慢慢长些,我就担心着父亲,他一直看着我,说我该理发了,看着他那认真的眼神,我急忙躲闪,不敢与他对视,在晚一会儿功夫,就又被他拉着去理发店了,难逃剃光头的厄运。
往后我也有了自己的主意,等头发长些的时候,我就提前找个别的理发店,把头发提前给理了,父亲看我头发这么短,也没办法。
理发都是用父亲给我的零花钱,这可是够买好几次零食的,每次都依依不舍的付给理发店老板,好生心疼,因此我也十分挑剔,在选择理发店的时候,都是各理一次,做下比较,发现手笨的就再没来过。
于是理发就成了我每个月的习惯,不得不说这是父亲帮下的忙。
在我家这边,居住的人比较少,理发是不挣钱的,刚赁下的房用来理发,过不几天就换成水果摊了,邻家街坊实在找不到理发店,就在家自己照着镜子理了,头顶多一块秃一块的,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父亲做着卖食品佐料的生意,农活忙完闲下的时候,就将自己购置的佐料装上车,赶上家里的那个骡子,穿街走村的去吆喝,有麻椒、辣椒、十三香等等,卤煮、烹饪的佐料一应俱全,不定哪时候卖出去的多些,这些家常货不是紧俏玩意,挣不下钱。
有天路过朋友家门前的时候,父亲从骡子车上跳下来,他没事经常在这和朋友小酌一杯,已经养成了习惯,吃饭间他那个朋友无意提起村头理发店的事,这几个村就这一家,最近这段时间可没少挣。
父亲听完以后,想着自己村好久没人开理发店了,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心里就有些痒痒,临走的时候给姑父拿下一些佐料,说是回家,其实奔着村头那个理发店去了。
想着自己的头发也该理了,正好理下发,也顺便打听一下理发店的事。
理发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看见父亲走进来,就客气的打招呼。
父亲点头笑了笑,在里面找个凳子坐了下来,不好直接开口,就等理发的人都走完了,才凑上前去理发。
理发的间隙,俩人就开始攀谈起来,理发老板刚开始还是普通话,说的有些拗口,听见我父亲一口浓厚的方言味,索性口音也跟着转了过来。
原来理发店老板也是本地人,去上海打工的时候,在那儿学的理发手艺,那手法可不是吃素的,干净利落,发型别致,怪不得这么多人来理。
当父亲提出要学艺的时候,理发老板面露难色,尴尬的笑了笑:“这教会徒弟,可是要饿死师傅啊!”
父亲听完,赶紧扭回头说,理发推子的轨迹歪了,发尖少了一撮头发,像是秃了一样,不忘解释:“这离得远着嘞,等学会了只在我们那儿理发,不会抢你生意!”老板同意了,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父亲跟他讲了家里的事,关于我的事,这是后来理发店老板告诉我的。
后来的近一个月,父亲有时间就来理发店学习,每次都会给老板捎上两袋上好的佐料。那几天他也不问家里的事,就一门心思学习理发。
等到父亲出师的那天,回到家里乐的合不拢嘴,一直对我说:“娃,以后就是我给你理发了,咱准备开个理发店,你快想想叫个什么名字好?”
我这刚庆幸着,父亲这么多天忘了我理发这茬事,这一提起开店,糟糕,往后就只能当一休和尚,当不了长发大侠了。
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我家了理发店开张了,却起了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名字—无名理发店,有了这个牌匾,想有名都难啊!还有一点,这第一天理发全部免费,真不知道父亲唱的哪一出,忙活一天,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啥也没捞着。
第二天没人来,第三天仍旧冷冷清清。直到一个星期后,理发店才陆陆续续有人来,原来父亲那天免费理发,就是把名声打出去,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不街坊邻居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父亲开的这个理发店,这理发店就开始有点小名气,那时候我不知道,把父亲当成神人一样看待。
往后除了在理发店能看见父亲,在大集上也能看见,只见他熟练的用着推子,在客人头发上绕来绕去,目光随之移动,一会儿功夫,帅气的发型就应声而出。
客人有时候忘拿钱的,可以先赊账,有时候就拿个烧饼、拿块菠萝给抵了,那时候我跟着父亲吃下不少新鲜美食。
父亲还有一个自己的理发规矩,五岁以下孩子、七十岁以上老人均是半价,那段时间,每天理发的人来来往往,有老顾客,也有新面孔,父亲总是开心的和客人聊着天,很少见他像客人一样坐在凳子上歇着。
那段时间,父亲没再给我理过光头,想着办法给我换新头型,有时候上面是颗心的形状,有时候是个老鹰的形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总会趴在床上很长时间,用手掌捶着自己的后背和肩膀,他的身上经常贴有膏药。长时间的高度集中他的视力有所下降,他配了副眼睛,理发的时候经常戴着,就像是一个学者一样,文质彬彬的,理发的功夫,总能看见他那乐天派的笑脸。
等每次过完年以后,父亲就又早早开张了,在里面准备着新购置的洗发液、梳子、吹风机,小心擦拭着刮胡子刀、理发用的推子,对着一本发型画册翻来翻去,在想着新发型的创意,新年新气象,就从理发开始。
我的头发长了,到了该剪的时候,父亲老了,这次剪的是以前的发型,我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哭闹,剪子在眼前绕过的时候,我看见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天天在水里面泡着,却还是如此干涸。
父亲用他那一双灵巧的手,削去了万千烦恼丝,其中有老人、有孩童、有老师、有医生……正是那勤于修剪的头发,让困难不再遮住眼,让生活变得更美好。
而今我当了理发师,却不再需要探索新的发型,父亲把所有的创意和灵感都给了我,客人放在心上,发型就在心中,我需要做的是,把父亲的走过的路完再完整走一遍。
到现在我才明白父亲给理发店起名字的初衷,无名不是真的无名,有名不是叫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