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称是火神祝融的后裔,崇拜着凤凰这种高贵浪漫而有神性的动物,从内心达到对美与世俗的超越,却一直被古代的主流文化排拒于殿堂之外。
他们气度高贵,活力喷薄,却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乡,艰难跋涉,始终得不到中原部族的肯定。
他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从丘陵峡谷处寻得安身之所,从此酝酿了长达八百年的瑰丽文化,与希腊文明交相辉映,与北方的黄河文明双峰对峙。
他们,便是楚国人。而“筚路蓝缕”这四个字也被史籍就此铭刻,显示着他们从蛮荒之地走出的过程,也终于将楚国先辈的坚强与崛起浓缩在了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中。
楚国见证了中原部族政权的颠覆,在颠覆之前,他们所见到的是商王朝。
在3600多年前,无比重视血缘关系的商王朝,对于不属于己方血缘的氏族采取了驱逐轰赶的措施,楚人的祖先只能艰难地向南方前行。他们从中原一步步走向西南,尾随而至的商朝军队一次次将他们再次从定居地上连根拔起,纵使疲惫不堪也只能重新启程。他们从河南南下至湖北,穿越桐柏川和秦岭,终于在雨水充沛的荆山一带停下了自己的脚步。那里是一片开阔地带,温暖的气候、充沛的雨水、纵横的河流,都是源于自然的馈赠,但同时也是来自自然的阻碍。想要生存,就必须自己去征服这片沃土,以及面对陌生领域中可能来到的危险。
对于历经数百年颠沛流离的楚人而言,这是一个行之不易却并非不可战胜的问题。那些艰难险阻已经将他们的身体与精神淬炼得坚韧不拔,在他们的血脉中灌注了令人敬佩的顽强。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跋涉于灌木之中,耕作于丘陵之间,伐倒巨木盖起房屋,使民有定居,食有储粮。此时的楚人祖先虽位于南部,被称作蛮夷之邦,却已经在中原王朝的鄙夷下不知不觉地丰满着浪漫而瑰丽的羽翼,开始写就专属于楚国的千古序言。他们的心始终在为了回归中原而跳动,终有一天,要让中原人为自己的傲慢行为付出代价。
楚国参与了中原部族政权的颠覆,在颠覆之后,他们所见到的是周王朝。
楚人也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中献出了一己之力,身为楚国先祖的鬻熊为楚人再度被周人接纳而做出了牺牲,因操劳过度而为周王朝捐躯。失去酋长的楚人与失去父亲的熊丽都没有想到,在周王朝的分封仪式中,楚国居然因为地处偏僻再一次被忽视,他们根本没有被放在周王朝的战略格局中。即便在周成王继位后,封鬻熊的孙子熊绎为子爵,赏赐“子男五十里地”,在岐阳之盟的那天,熊绎也依然被婉拒在殿外,贡苞茅,设望表,祭燎守田,以一国之君的身份与其他不被待见的小国国主一起做着服务大国国主的事情。这简直是刻骨铭心的耻辱,而政治才能过人的熊绎压抑着心中沸腾的不满,逆来顺受,忍辱负重,直到周成王去世,周康王上位才彻底死心,因为即便在新君上位之后,楚国依然被彻底无视,这对于楚国几代人尽心尽责的付出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嘲讽。
楚国践行了对中原部族政权的再一次颠覆,这次,他们向世界发出一个石破天惊的信号,他们要自立为王了!
前704年,熊通僭越称王,楚武王横空出世,一扫阴霾。楚成王任用令尹子文,国势愈发强盛。楚庄王问鼎周室,用贤任能,开创鼎盛时代。楚悼王以吴起变法,展露称雄决心。至楚威王时期,原来被中原王朝所驱逐和鄙夷的楚国已经是幅员辽阔、文化精深,骄傲地走在世界前列的鼎盛大国。楚国如同他们所信仰的图腾一般,浴火重生,从灰烬里抬起头来,抖落翅膀上的疼痛不堪,展翅翱翔在这片充满了高贵气息的土地上。青铜的力量推动楚国成为席卷江汉的强国,诗歌与舞蹈的发展也宽容并蓄,足以做到雅俗共赏。昔日的蛮夷之邦,终于不再蜗居在中原部族脑海中永远不被看见的角落,在养精蓄锐、站稳脚跟后,堂堂正正地崛起,成为一代泱泱大国。
《史记·楚世家》中曾经写道:“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以国力的崛起来抗击世人对血缘的偏见,以文化的诞生来说服世人对蛮荒的误解,以数代之力来建设神性永存的国家,这只翱翔在九天之上让万众臣服的凤凰,终于挣脱蛮荒的困缚,翱翔成历史中绵延八百年的璀璨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