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某高中语文老师给我打电话，无论声音语调还是言语内容都充满了悲愤、无奈、抑郁、烦躁。近半个小时的电话，内容有点重复啰索，逻辑也较为混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理出五个基本要点：1.上学年学生评教垫底；2.学生期末平均成绩垫底；3学校将两项成绩排名公布在校园网上，令其颜面扫地；4.校长找其谈话，警告他若新学期各项表现没有起色！就将他挂起来（不给工作也不给工资奖金）5.死的心都有，眼看开学在即，不知如何面对学生与同仁；准备炒校长的鱿鱼，换个地方谋生！他来征求我意见，希望我能给出合理化建议。这种人生方程实在难解，且期间又要处理一件无聊而又不得不着手解决的孬事，故拖至现在试答。考虑到这位老师的遭遇并非个例，干脆在此作个公开回复，但未经该教师同意，不使用其告知的真实姓名。
尊敬的老师：
你好！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与尊重，敢于把隐私与心里话详讲给一个从未某面的微友听。在你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的讲述中，我感受到一位普通一线教师的追求与彷徨，绝望与挣扎，痛苦与忧伤。你希望我能指点迷津、提供方法，帮助你摆脱困境，成为一个校内外都能昂首挺胸的优师。我向来好为人师，尽管我知道自己手无实权、心难猾黠、力有不逮，但仍愿尽己之责，助君一臂之力。
作为一名教师，成绩与评价全部垫底，确实令人沮丧。然而，最糟糕的事毕竟也不是什么世界末日，“死”这个字再好想都不要去想，换岗之事也要慎重考虑。抱怨与哀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关键是要去努力，寻找人生的突破口。其实，我也说不出或说不清帮你摆脱困境的妙招，但大道至简，反思为要。
学生教学测评不高的原因，有教师和学生两大方面。在教师自身来讲可有8因：1.所讲内容不是学生目下需要的（例如应试）。2.所讲内容是学生不感兴趣的。3.内容讲得不够通俗易懂，或深入浅出。4.教学语言不够生动有趣。5.教学方法机械单调。6.缺乏必要的有意义的教学活动。7.缺乏与学生的互动。8.课堂评价不够到位。当然，若要探讨起来，还有另外的七因八果。与此相应的学生这一头也存在如下七个问题：1.急功近利，企图一口吃成个胖子。2.缺乏长远的目光，不为自己的未来着想。3.缺乏自能学习的素质，理解水平低下。4.仅凭非教学的个人好恶评价。5.心胸狭隘，缺乏宽宏的气度。6.不爱学习，或仅凭兴趣学习，讨厌严格的教师。7.易受班主任评价影响，跟着班主任的意见评价。如果我们能够分析清楚究竟是哪一种情况导致评价低下，那就有可能寻找到改进的对策。
你说你很羡慕我教学水平高能力强，事业一帆风顺……其实我有过比你更失败的经历，更糟糕的教训，即便今天也时有败招错数。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把你对家人都不说的心里话讲给我听，那么我也把我的糗事说给你听听。
先讲一个我在中学的故事，这个故事在我的《水与火的舞蹈》中有详述，这里只简单重述一下：有一届只有个位数计划内学生的文科班，学校要求完成15个高考上线指标，我与其他几位授课教师分析后，得出的最高上线指标应该是8个，两个指标相差近一半。但学校领导不允许减少一个指标。为此，我采取了极端的军事化管理手段，试图以时间的充分挤占赢得胜利。于是，我早上5点20起床，5点40前必到校，陪学生早读。要求学生6点前必须到教室，否则就算迟到。每天每餐用餐不能超过半小时，用完餐即回教室。学生想参加校外活动，不准；学生想操场踢球，不许；学生自修课讲话（不管讲话目的与内容），批评；学生恋爱，劝解……每天找有问题的学生（其实很多不是学生问题，而是我标准中的学生问题）谈话不下二个小时，可以说我赔出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和精力，完全牺牲了家庭生活、休息时间、对儿子的学业指导等等，最后的成绩是辉煌的，上线23个，超过指标8个。但付出的代价却是学生的恶评。尽管也有学生至今还对我感情深厚，但受伤的学生也不在少数。
再讲一个高校的事：进入高校后一切都还比较顺利，学生评价满意率也很高。但自从投身教师培训事业后，情形就发生了变化：一是经常临时停课调课；二是教学内容、形式往往向职后教师靠拢，很少关注师范生是否能够接受；三是评价学生也往往按照成熟教师的标准，总是感叹现在的师范生素质太差；四是难以理解现在师范生的一些个性表现。与学生代沟之大最典型地体现在下面一个事实：某班一位学生因故去世，同寝室的四位学生未向我请假前往送丧，在我看来同窗几载，逝而相送是应该的，但前提必须是遵守校纪校规，因此我提醒课代表请四位同学补一下假。过了一个星期，四位同学既未补上上星期的课这一周仍然没来上课，而且也没有请假，这一下我终于爆发了。课代表说他们太伤心了，没法来上课。但我强调的是应该化悲痛为力量，最好的纪念是拿出优秀的学习成绩来告慰逝者，死去的同学是不会同意他们旷课的。我的言行至少引起小半数学生的反感，他们也就用自己手中的评价权进行回击。我先愤怒于学生的不思进取、心胸狭窄，后反思于自己对现代学情把握水平，我终于明白拿着我们那个时代的标准来衡量今天的学生，那一定会发生认知与情感的双重冲突。需要说明的是我先佳后差的这种变化除了因培训而导致的学情分析的错误与内容方法的超前，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带的几个校长班校长们的一致看法，说我们师大培养的学生素质差了，招来就能上手的很少了。其实这不仅仅是我们浙师大如此，扩招后的所有师范大学都如此。确实有一批学生水平不高傲气足，能力不强脾气大。但我的问题是没有针对这些特殊的学生进行特殊的教学，牛不喝水强按头，自然会以失败而告终。
下面再来说说考试成绩。班里学生考试成绩差又有几种情况，横向比较：一是全班各学科都差；一是一半好一半差；一是只有你的语文学科差。纵向比较：一是每次考试都差；一是考得差的次数多，偶尔有几次能考好；一是考得好的次数多，偶尔有几次考得差……其他情况都无所谓，要引起注意的是：别的学科都好就你的语文学科差；每次考试都差。前者表明这个班的学生学习素质和应试能力并不低；后者说明你们班语文成绩差不是偶然的失误而是已经成为常态。这首先得从你自身找问题，其中最糟糕的就是你本身的语文素养与专业水平成问题，教学抓不住重点难点，缺乏应对应试的手段，测试强调不够，试卷分析缺乏针对性，查漏补缺不到位等等。另一种情况却要给你点赞，即你能够从学生整体素质提升出发，着力于学生的未来发展，帮助他们最终实现自能读书、自能写作，大胆开展课堂教学创新，全面减轻学生课业负担，确保学生学得开心，学得快乐，学得有价值。因为你不跟着教研组或者备课组的脚步走，没有按照组里的规定进行复习，校内考试的落后是正常的，但最后一定会从会考特别是高考中爆发出来，成为后来居上的典型。但是，对于中青年教师来说，立稳根基是极为重要的事，特别是新教师，给你表现的时间和机会是不多的，有时候还没教到会考，可能就让你重回高一，或者干脆不安排你教学了，你的创新设计、方法在没有实现目标之前，就有可能胎死腹中。这样的老师每个学校都可能会有一两个。新教师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拿出成绩来证明自己，这就不得不暂时牺牲一下自己的教学个性，放弃某些教学活动，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研究常规教学及题目的命制与应答、批改、评阅、讲解上。特别是这方面能力本身比较薄弱的，更要想办法补上自己的短板。你已经教了十多年书，按理应该在学校有一席之地，但学校将两项排名公之于众、校长因你期末考试不理想就直接给予警告，确实有点不给面子，你憋气烦闷，产生诸多负面心理，完全可以理解。
很多情况下，我们在学校不顺心、怀才不遇，确实与学校制度、措施特别是校长的行事风格相关，但无论外界有多大的问题，别人有多大的过错，我们都无法改变它，那么我们就有必要从自身着手，从自身寻找问题，探讨解决问题的方法、思路与途径。我们只有不断地反思，才能不断地进步。怨天尤人无济于事，了无生趣徒害家人，草率辞职授人以柄，改变自己才有可能改变世界，反思以后的积极行动，才是强者的表现。一旦你找到了自己的短板，在最短的时间内补长并使之坚固，校长恐怕就会把你当宝贝了。当然，什么都是说说容易做做难，特别是短期内补齐短板谈何容易，但如果因为困难就不去反思、不去努力，我们就永远成为单位里的软杮子。
我们两个人面临的处境不同，教育的对象不一，工作的任务有别，单位的领导各异。因此，我的一些所谓成功的做法不一定适应于你，我的这封公开信也许最多只能给你一些安慰，暂得止痛。但有一点我坚信不疑：天地之大，终会有我们的坐标；江河虽宽，我们也只需一瓢饮；问题最多，会反思则必有所得；自强不息，鬼神其岂能乃我们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