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未了

  又是盆地闷热的席卷。新的大道从高中建筑群的上部往下蜿蜒,宛如热气翻滚的原始丛林中匍匐的白色巨蟒,牵引我匆匆注视往昔。无非是后期出现的零散个别人让我原宥或大或小的刺痛,将极端感性内敛起来。我不知要如何处置这曾被人鄙夷的心理,就粗暴地扔进文学里,有种无心栽柳柳成荫的效果。以及告别让我产生强烈矛盾的友情,又仿佛得到了一场我不敢做决定的逃离。保护敏感,挣脱伤害。

  王在指定的下车点接我,她一路上讲述着在大学中的见闻,或悲或喜。我淡淡地一笑,我们在相仿的年纪里拥有着相异的人生。听她的口吻,她不大怎么喜欢自己待的城市。我在一个内陆比较落后的城市上大学,在将近三年后对那里已经不可遏制地产生了感情。它的食物渐渐地潜入我的饮食结构中,偷走我时不时的渴念。以及,我深刻的大学经历也为此地加分。我从来不会以“发达”和“落后”来对一个地区的印象进行衡量。我的物质观很单薄,我更倾向于骑着单车去感受它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次心跳,最后在游记中缝缝补补自己的观点,有自己的审判机制。在政府吹了一会空调后,我们步行去她家。阿姨开门见我后,笑着说我的样子有些变了。她忙忙碌碌地在厨房制造出诱人的香味,引得我口馋不已。吃了几个水果后,阿姨让我们吃午饭。饭菜都装放在袖珍的碗碟中,有中不可言说的力量去放慢我吃饭的速度,腾出一点对娇小事物的怜爱。面前电视播放着凶杀案,险象迭生的情节勾去了朋友姥姥的心。我们在四平八稳的感情结构里享用美食,关注着反目成仇的虚构故事,在这样的微妙反差中我内心有种苍苍的孤独。

  两个人收拾一番,接着去了影院看影片。在我印象中,李夫人在动画片中的形象一直是贤惠温柔的,这次总体的性格有些男性化。只是在面对顽童被众人排斥时,她双眉一蹙,顿时倾泻出中国传统母性的柔美与包容,令人为之动容。还有李靖为民请命的同时保护哪吒,那种刚性的守护仿佛有突破艰难险阻的坚硬力量,无关乎任何功利。我又想起了杂志社,心下哀柔顿生。那些无言以对的夜晚,那些眼泪滂沱的私下,那些嘲讽辱骂的当众,纷来沓至。在这样微微失神的片刻又眼泪纷纷,不知是因为眼前的电影,还是因为纯粹为了一番怜惜的付出,或者两者兼有。又或者有别的答案,比如这样的方向只存在于我这方,却不曾有人这样爱我这般。还有一幕是哪吒尖锐的表面下有强烈的被认同心理,遮掩下的情绪有种边缘的吸引力,尤其是微妙的表情变动,总能看到内心深处自身的一二。最后触动我的是关乎命运这个宏大的命题,它伸向未知,有两种相对的预判,一为恒定不变地延续上辈的某种生活模式,二为朝相反的方向开拓全新质地的生活。有时俯视林林总总,人们在大地上居住,经营各自的生活模式,既相互联系又相互独立。然后选择观念相仿的人,携手共度人生。不禁设想用老去的年纪来回顾我所走的路,以及身边人的归途。其实很多事情能有什么呢,我最近时常感受到时间的仓促与草率。

  出来之际,我点了一份冰粉,会想起不久前我在重庆洪崖洞晚上吃的红糖冰粉,有种侵入胸腔的清凉与甘甜。和她在商城等了一会,然后小贺和冰冰在门口迎着我们走来。我长时间地习惯了在回忆里想小贺,蹭出数行温润的诗句,点缀她模糊的形象。省略了阔别后漠然的紧张,我满心欢喜地小跑过去。不自觉地我和小贺走在她们两个人后面,身体的轻微靠拢让我心神微醉。吃饭的时候我本来坐在她斜对面,又不想有片刻分别,磨蹭一会,厚着脸皮坐在她身旁。冰冰调侃了我几句,我笑而不语。小贺突然说让我今晚去她家睡,我雀跃不已。我本来有些难为情,因为一些实际原因计划去王的家休息。一阵狂喜偷走了我的理智,把碍于情面的邀请任性处理。心下对王自觉歉意,奈何心有偏爱。这时我想起小迪之前问我去巴东除了办点事,还是不是去找小贺啊。我问为什么她会知道,她说我经常提起小贺。我哑然失笑。与世绝缘的我,在她那里获得了巨大而蓬勃的热情与激情。略带一点无措与娇羞,因着这一点我愿意老老实实地,诚诚恳恳地做一个好人,一个囚徒般的好人,画地为牢迷失在她的出类拔萃的柔美中。有时候哦,我常幻想如若情感对等,大家往后能够居住在一起的话,我就文文弱弱地把文学特质捧出来,见见光。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够接受我身上这样的脆弱,因为没有文学性的解释,它圈定在教育体制里被排斥的理念。自此相逢,我从来没有想过往后想见识更优质的人,我已经获得一种确定感了。有时我很想有一种无穷尽的话题盘旋在我与她之间,让我这份情有疏通的渠道。我害怕我爱的方式成了一种打扰,于是我小心翼翼。

  类似去年,她的母亲在一旁不知疲倦地让她向我学习。我和她无奈地相视一笑。她妈妈抱怨她房间太乱,她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她才不会嫌弃我呢”,正在卸妆的我微微一愣,对这种信任莫名满心洪福。有一瞬间希望时间绵延至永恒,我已经抵达鲁米提到过的“另一片田野”。此刻的超脱感是我毕生追随的,有时我却顾此失彼地忘了如何要经营生活。身边的女性比较上进,生活理念相近会形成一个健康而稳固的圈层,在这里可以发现很多相似的语言表达、生活习性乃至人生观念,逐渐靠拢中层阶级追求的生活。我游离期间,也会赞叹这样自律对人内外的塑造,只是内心还有一种其他的欲,它几乎波及乃至盘踞了我能思考的所有生活层面。这一点我对毛姆一句话深以为然:“我总觉得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欠缺点什么。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我的心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到底它的吸引力强过一切,我就这样被操控去追寻内心的梦魇,奋不顾身而不计后果地去燃烧。里面以我的热望、不确定、孤僻作为燃料,炙烤我的肉体,祈求换得灵魂的上升与救赎。如若两者不能持平,我愿意任性地走向后者,与它共生。唯它懂我,唯它怜我。无常也颇多,学长曾在大学期间为文学疯狂过,写下让我迷醉不已的文字,而后投身生存的搏击雨林中,常年缚身于各种应酬与工作中。偶尔流露出的文学感怀情怀总有说不清的魅力在,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持守。个别字“有许多心情”已经将很多情愫展现在我的联想里。我最近常常想起他,想起他对我说过的“我也喜欢为自己喜欢的事情疯狂”,忍不住想如果大家早些认识,应该会有很美好的事情发生的。我一直没有给他说我喜欢他的狂热与文采,不过现在也没必要了。之前去西安前几个晚上,看了他在大学期间很多文字,颇有些感慨,也给我很多启迪。与喜欢的事情抓紧时间相爱,其他的很多事情都是虚空,都是捕风。于是,今年很多时光都托付给了不少未知的旅途。

  深夜,我和她谈了很多这一年来的很多事,论及伤心事,她哀哀地在黑暗中望向蜷缩着的我:“你就没想过尝试吗?”我苦笑,我已破碎。她弱弱地回应着我:“其实我很脆弱,周围的人也都很爱我,我不知道怎么样让自己强大。”我爱怜地面容不清的她,说到:“我也脆弱,但是我是边哭边跑那种类型。”后来彼此渐渐倦乏,不知不觉地睡去。睡前又仔细想想大三上学期规划的行程,让新陈代谢的速度不断飞驰,攻破旧我,这也算是弥补高中的遗憾了。我似乎能够总结新的人与人之间产生连接的意义了,不过这也是只有分别才会出现的思虑。我闭了眼,心想就让时间前进的车轮从身体无忌地碾压过去,含笑苦练不坏身去实现自身的脆弱美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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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她去上课。我们吃过早饭后,我去了冰冰家。两个人闲来无事,她给我梳洗打扮良久,也摆拍不少张照片,利用她家比较复古的家具。等照片出来,我总觉得照片里的女子很陌生,体态含愁,我自觉有些配不上气质。我懒散邋遢惯了。或许是时候靠近这个精心打扮而带有疏离感的形象了。她家的葡萄倒是又大又甜,我吃了不少。中午两个人去了外面吃饭时,她谈了自身丰富的恋情史。我们年纪相仿,在各自的城市里度过完全不同的人生,有时会有宿命般细微的重叠。虽然我们持有不同的恋爱观,但是面对互补的事迹,也觉得好,仿佛是她顺便完成自身人生后,也协助自己在幻想中走过另外一条道路。话题渐稀之际,王笑嘻嘻地从实习单位过来。从家到大桥,谈资不过是趣事与身形,我不自觉会神游。总感觉人的这一生有不少交流会围绕这些俯拾皆是的事情,真正令人过目不忘的寥寥无几,可悲的是,我们始终摆脱不了社会标准对我们局中人的限制,并选择服从与接受。在另一个时间段,我阅读过罗曼·罗兰的一段话:你一定有过这种感觉,当你心事重重,渴望找个人谈一谈的时候,他来了,可是你们的谈话成了两条歪七扭八的曲线,就那么凄凉地、乏力地延伸下去。你敷衍着、笑着,装做很投机的样子。但是,你心里渴望他离去,让你静下来,静下来啃噬那属于你自己的寂寞。

  我大概就在长久地啃噬这一份庞大的寂寞。就非常地想念贺,却不是一时兴起。我曾不太懂为何人要向前奔赴,似乎是创造一种更优质的生活。或许这是最终的落脚点,我目前认定的是一种多元的思想,自身的价值被重估,许多标签被重新解读,人于是有了新的力量,去创造新身份,走向真正的独立。这样一想,我对旧日情分没有先前的那样浓烈了,反而对未来充满斗志与豪情,以及想去见识更广漠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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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去王家休息。无意间在微博中看到一些人的评论。七百多个日夜都过去了,我内心的时间太过迟钝与缓慢,我依旧为他在心里泛起了层层波澜。在遥远的时空里零星地回想着灿若星辰的往事,内心就很眷念且单纯。这些细微的,渺小的,富有光泽与珐琅质的断层,在人身上历历在目的灵魂,随处可见,成了我那一夜独享的心事。有诗人懂我,他创造出惹我共鸣的诗句:临风回忆往事,像是协奏曲,命运是指挥,世界是乐队,自己是独奏者,听众自始至终就此一个。这点情义是“旧情”的大写一笔了,我却不曾后悔过。迷蒙中,我们好像又重逢了,又似乎在现实中我们已经辨认过,只是在那一刻,我的无所适从也并不显得唐突,犹豫着,无声地注视着,在触及他的目光之后,我们相互对视,注视,再回避,仿佛彼此驻足的目光也会感到羞耻一般。

  也许只有在文学域中,这条异陌物种的鱼才能鲜活地游弋并得以存活。我得需要告别,这不见五指的黑暗,这欲语还羞的想念,以及这窗外的千千万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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