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从中天渐渐向西偏了一些,空气中弥散的酷热也开始渐渐地消散,但光亮未减,仍是一种绝对的白。唯一不同的是四周开始静寂下来,夏日的午后开始了。
太阳底下是静静的村庄,不太喧哗的街道,辟静无人的胡同,静悄悄座落着的小院,便是我的家。没有风, 顶着茂盛的浓绿的老石榴树似动非动地伫立在屋子前面。它的主干弯曲盘旋以至同半空的虬枝一样而无法分辨,枯黄色的树皮由于天气干燥缺少水分像老人手上的麸裂,成队的小黄蚁忙碌地穿梭其中,并不时交头接耳地不知在议论着什么。
树阴下默默玩耍的小孩子就是童年的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在玩弄着什么,也许是一个树枝,一片绿叶,也可能是用手指捉捏从洞口进出的蚂蚁或是其它的什么昆虫之类吧。现在仍能清楚记起的是面前流淌着一条泛着金黄的水流,两眼好奇地盯着自己的杰作。不远处的榆树上,爬着一只红色肚皮的啄木鸟,它那尖硬锐利的喙敲击树干发出的咚咚声是这诗一般静谧下的唯一的音响。头顶上的肥厚的石榴叶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一个个耀眼的白色亮斑,这无数的点点白色与地上流淌的一道黄色共同映射着中间幼稚的我。这是我的最初记忆,每当回想起来心中总会感到无法言表的美丽。
一切都在人们迟钝的感觉之外改变着、消失着。记忆中的石榴树是几年之前的一个冬天因为影响屋子的采光被我建议砍去的,当那老态龙种的枝干痛苦地躺下,枯黄的叶片洒落一地时,没有想起二十年前它身下蹲着的无知的、默默玩耍的男童。而附近那棵常落啄木鸟的榆树却是在更早之前就被砍去了,树没有了,当然也再不会有啄鸟飞来。最初记忆中的院落变空了,留下一个已经长大的完全不同的我。而这段记从我的意识底层的洞穴中不断地浮出,又一次次的沉没,那是羽毛艳丽的啄木鸟在我心中用喙啄下的,洞口被岁月一遍遍封盖,又被我一层层翻开。
终于我也离去了,怀揣着这唯美的回忆来到异乡,一个夏日的午后不再宁静的地方。喧哗的马路两旁的绿化树上躲藏不了胆小的啄木鸟,石榴树倒有,不过得去公园里好好寻找,而榆树却是极其罕见的了。成长的代价是失去童年,只剩下残存的一个个记忆片段,我觉得这仅有的这些记忆残片也会被时间河流的侵蚀变得面目全非了,心中不免莫大的伤感。我常常下意识地把能记起的童年往事一件件 重新回忆,像梳子把头发一根根细细梳理,使我的记忆常新。
与儿时的玩伴在一起时,总是由我勾起童年的话题。每当此时我才可以看到每个人流露出享受回忆时的幸福的眼神,听到那毫无顾忌的天真无邪的欢声笑语,这些都是平时十分难有的。回忆就是品味失去,当各自散去之后,是否还有谁会不时静下心来重新想起那逝去的光阴?是否还会流露出一样满足的眼神?每想至此,怅然若失。
那只遥远夏日午后的鸟儿再也飞不回来了,我多么希望我的心中永远容放着一个巢,让我记忆的啄木鸟从中栖息,它有着艳丽的毛羽,并裸露着它那醒目的红色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