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小学,每次放学回来不回家,而是跑到果园里。那时家里果树刚刚结果,平日里小偷挺多。为了看好一年的收成,父亲带着我们姐弟几个都在果园里。
果园很长,有一百多米长,十几米宽。每次放学回去,我都会趴在地上写作业。不过经常被老师批评,为什么字迹那么潦草。我总在心里嘀咕,如果给我一张课桌,我肯定也能写好。
我们家果园隔壁也是果园,是我邻居叔叔家的。不过他没有在家管理,都是他父亲帮忙看着。他们家的果树比我们家大多了,听母亲说我们家的果园算是比较晚的,村子里很多人家早就有了果园。
叔叔的父亲排行老二,我喊他二爷爷。记得放学回到果园里,我就喜欢趴在果树下写着作业。有时夜色来的早,作业没有写好。这时二爷爷就在不远处喊着我:“东子,得点蜡烛,不然把眼睛看坏了。”
我笑着说没事,趴在地上若无其事的算着数。不一会二爷爷就走过来,他有蜡烛,给我点着放在一旁。我笑着说谢谢,二爷爷捋着胡子说好好念书,将来会有出息。这话听得多,不过那一刻我写字很舒服,眼睛不疼了。
二爷爷那儿的故事多,不得不佩服他是从哪里得来的。晚饭后,我就坐在果园门口,有时也会和二爷爷坐在果树上,听他老人家讲故事。母亲每次看到都笑我,二爷爷又要给你说故事了。没错,那时没有网络,也没有钱买书。不过二爷爷会说故事,他讲故事我很喜欢听。
从他那儿我知道了桃园结义,那几天我就偷偷的跑到果园西头坐在一个草坪上,感受着故事里那种义气凛凛。若是以后交朋友,自己也要做这样的人,有情有义,也不枉虚度此生。
二爷爷也会说聊斋,我在他那儿才懂得害怕和孤独。有过一段时间自己一个人不敢走夜路,也不敢一个人睡在果园里。我记得有一天晚上父亲卖水果还没回来,母亲在家里做饭也没回来,果园只有我自己,还好有二爷爷。
他把我领到他那儿,还拿出了一个烧饼给我。我竟然没有客气的抓起来就啃,味道比母亲做的馒头好吃多了。他怕我呛着,又给我到了杯水,很烫,我没喝。不一会儿吃完坐在他那儿,二爷爷又开始给我讲起了故事,没错,那天他讲得聊斋,我吓得跑到他床上不下来,惹得他老人家捂着嘴在一旁偷笑。
直到第二天醒来,我才发现自己还在他老人家床上。那一刻我才看到怪不得二爷爷的故事多,原来他的床头放了一摞书,有杂志,有故事会,还有很多自己不认识的小说名字。从那以后,一有时间我就跑到他这儿来,听他讲故事,也学着自己看故事。
二爷爷很喜欢我,因为他讲得故事只有我听,倒不是不好,很多人都没机会,伙伴们大都在家里,错过了太多精彩。唯独我和二爷爷,除了冬天,其余的时间几乎都在果园里。那时果树管理不容易,村子里也请了不少农业专家。
为了保证果树有个好丰收,大伙按照专家的意见买了不少肥料和农药。但是唯独二爷爷没有买,我很纳闷。有一天吃过饭我和他坐在一起,就开始问他:“二爷爷,为啥你们家不买肥料呢?专家可说了,如果要丰收,肥料不能少。”
二爷爷笑了,他和我说:“专家说的没错,只是家里也没有那么多钱,但我也有办法,以后你会知道的。”我听得有点着急了,赶紧闹着非要二爷爷和我说,他可经不起我这一折腾,拉着他的手晃呀晃。二爷爷终于和我说了:“其实很简单,除了用农家肥,就是给果树周边的土壤松一下,也就是用铁锹翻土。”
我愣住了,农家肥倒还好,但是翻土,这个做法不好吧。毕竟不是一棵果树,而是好几亩呢。二爷爷笑呵呵的说:“明天你放学就跟我来,我教你翻土,翻土也是一种技术活。”我高兴的第二天一放学拿起书包就往果园里跑。
到了果园,找到了二爷爷,他已经开始翻土了。我赶紧拿着铁锹也开始翻,二爷爷笑着说慢点,不然两只手掌容易磨破皮肤。我不听,不曾想没一会儿手里通红通红的,还起了水泡。他赶紧让我放下铁锹,说不能再干了。
我不听,非要继续干,和他说:“老师说了,做事情就要有恒心,不能有点困难就放弃了。”不曾想二爷爷笑了直夸老师说的好,他没有阻止我,但是转身给我拿了一双手套。我们爷俩在果园里开始翻土了。
这个消息悄悄的传出去了,有一天传到了专家耳朵里,他专门跑来看了看二爷爷家的果园。那一刻他惭愧的直夸二爷爷:“大爷,理论和实践是相辅相成的,我只懂理论,却没有实践。您老的做法真好,给果树周边翻土算是给果树用了一次肥料。”
二爷爷笑着说了句:“没有,我就是翻着玩,闲着也是闲着。”不曾想后来大伙都学二爷爷的做法,在自己家果园里大面积翻土。那一年,果树的收成很多。
后来,我读中学,再读大学,慢慢的果子价格一年不如一年。再后来,果园开始消失在村子里,我们再也不用守着果园看星星,看月亮了。只是偶尔梦里还是那片熟悉的丛林茂密,梦醒时分的自己情不自禁的惆怅不已。
去年过年放假,我回家路过村口,看到了熟悉的背影,这不是当年的二爷爷嘛。我赶紧走过去和他老人家打招呼,只见二爷爷抬起头看着我,愣了一会儿才认出我,激动的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我慌着递给他烟,他摇摇头;我问他最近身体可好,他用手指了指耳朵,笑了一下,却发现二爷爷满脸的皱纹迭起。
恍惚之间我仿佛看到了记忆里的那片果园,一位老人和一个少年。老人滔滔不绝,少年则依偎在他身旁。深秋的风微凉,抬头仰望,最美不过那缕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