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毫无根据地幻想,是我的一项本事。
我很感激造物主赐予我们“想象”,给予了我们每个人思想上的自由。但有时候却没有真实性的结果来证实或者消融幻想,这无疑让我感到很苦恼。
在那条熟悉的回家路上、熟悉的学习大道上,我想着有一天姐姐会离我而去。而现在这种日子越来越近了。
她进入了“高考倒计时”里生活,我正处于“中考倒计时”里学习。
燥热的空气无休止地透过墙壁和窗户直奔房间而来,呼啦啦转动着的电风扇站在旁边摇摆,辛勤地支持着我们的工作。她双手交叠,头枕着手臂,趴在书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被汗水打湿的几缕凌乱头发粘在她的鬓角,一直到脸蛋儿,微张的嘴唇露出洁白似云朵的牙齿,嘴角还在放肆地流下清澈透明的清水,连绵不断地流到姐姐双手枕住的课本上,打湿了上面的黑字白纸,晕染出一大片更浓烈的黑,更加清晰明了了。只是上面的工工整整、规规矩矩的字模糊了。
下午一点二十九分,我打断思考中的问题,手里拿着的笔指住在桌子上闹钟里的秒针,顺着它一格一格有规律的走动。一点二十九分五十九秒,在一分钟时间的准备里,用一秒的时间关闭了即将吵闹起来的时刻。
闹钟没有响。姐姐没有醒。
我用手将她摇晃醒。她醒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惺忪的睡眼瞥见时钟,接着又抽出几张卫生纸擦拭汗珠,我看见她的半张脸和手臂因为长时间的挤压而变得血红,然后她去卫生间整理仪容。我将一大团吸水纸覆盖在口水上面,简单并快速地整理了一下,帮着她收拾好书本,还有我自己的。
夏季作息时间,两点半上课。我们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午睡,基本上是吃完午饭我写一会儿作业,姐姐稍稍休息半个小时就得背上书包。我养成了不睡午觉的习惯,可她不行。一点四十五我们从家里出发。
她打开遮阳伞,举在我们俩人的头顶。我和她差不多的身高,所以她似乎在理所当然地履行着作为一个姐姐的职责,由她举着遮阳伞。我暗地里不止一次希望我再长高十公分。舒适凉爽的公交车上,姐姐似乎反而睡不着觉,她就扭头看向窗外。
“我是不是又流口水了。”
“啊?”她突然地发问让我措手不及,对于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我有点不知如何回答。我迟疑了一两秒后回答道:“是啊,流的口水都把书打湿了一大块。”
“你去翻翻看,就会发现书本里面的纸张都皱起来了。”我笑呵呵地取笑她。
“幸好没有人借我的书看。”姐姐半开玩笑似地回答我。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说道:“希望高三快点结束。大学很让人期待啊!”
是啊,大学生活很让人向往,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都还不到十五岁,貌似没有资格去想“我的大学”。我冒出一股失落感。
晚饭时间比较短,而且可能会打扫教室卫生。我就会和姐姐去校外小店里吃快餐,我们每人一天的零花钱——估计饭钱会更准确一点——只有十五块,除去来往的公交费用四块,还剩下十一块。所以,我们不能用这十一块钱大吃大喝,或者干点其他什么事情。
她向父母抱怨过不少次,但理性的爸爸妈妈用冰冷的数字覆灭了她的幽怨。我却觉得无所谓,毕竟我没有业余爱好可供消遣和消费。姐姐喜欢看“闲书”,一个月会买那么几次连载的课外杂志,这些闲书自然是不能带回家的。所以,我们时常会有经济上的危机,每到这个时候,我和她晚饭就少吃一点,偶尔不够就向同学借几块钱。等到晚上下自习回家后,家里会有一顿简单的夜宵,所以其实忍忍就过去了。
今天正好轮到姐姐打扫卫生,我一个人随着主流去校外快餐馆里吃饭。学校在这上面还是非常的开明,从不限制学生进出校门。这是学校除了很高的升学率外值得称道赞扬的另外一点。学校食堂里的饭菜真叫一个难吃,我说的是实话。大家都在猜测,学校里的领导们是不是也和学生有一样的想法,有人调侃可能是以前某次哪个书记本想在食堂里来个“与民同乐”,最后吃完叫苦不迭就“大发慈悲”地修改了一下校规。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的学生在食堂里面填饱肚子。在这方面上我选择不遵循“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定律。
不止世界五颜六色,人也是五花八门的。世界能容纳,我们得包纳。
出了校门,街道两旁全是那种小餐馆,快餐的讲究之处在于一个“快”字,但其核心竞争力还是得好吃才行。“五花八门”的莘莘学子开始补充身体上的食粮,无穷尽精神上的食粮满足不了身体上的饥饿,以此证明“书中自有千钟粟”也就只是一种妄想症类的扯淡。
我去了一家我和姐姐常去的餐馆,在门口用钱换了两张票,然后进到里面去买饭。饭是自己盛,菜有七八样,一张票可以点两荤两素。打菜的大叔戴着一顶高高的厨师样的帽子,腰上系了一条满是油污的围裙,脸上胡子拉碴,显得很是颓废、不修边幅。他刚从洗碗池里洗完手,一伸手正巧从手上滴下一滴污水在一道荤菜里。
我立即对那道荤菜宣判了死刑。
有句“眼不见,心不烦”说得蛮有道理的。看不见这档子事,心理什么事儿都没有,看见了就会产生膈应。虽然可以很明目张胆地避开那道菜——即使是好吃——但难免不会以此展开更宽广的幻想:其他菜里是不是也经历过此类或者比此更恶心的“不经意”发生的事情而发生了。我挨个顺序点了四个菜,这个大叔显得非常专业地拿了一把很小的合金汤匙,无论荤菜素菜都一视同仁——先舀半汤匙,然后装模作样、条件反射般再舀一点点。这样让你看着起码不会太不爽,因为他舀了两汤匙,顾客可以内心里自我安慰是两次。二大于一,这毫无疑问啊。而且,作为学生,没有人会有明目张胆的怨言,多经历几次也就习以为常了。
学生在精神食粮知识上可以犯聪明,在身体食粮上就忍耐得朴实善良;小贩犯狡猾在金钱利益上,在欺负上就选学生忍耐朴实的好品质。像极了“各取所需”。
打完四个菜,一个餐盒里勉勉强强装满了,这还是他发慈悲的结果。大叔打完四个菜后,发现餐盒竟然还空出了不少地方,他抬起头看看我,展露出一口黄得发黑的牙齿笑道:“我还给你加两个菜”。好笑的是,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我人格魅力发挥了作用。于是,大叔埋着头挑了另外一荤一素,倒是舀了不少的汤水。一个装满了水的杯子里无法再加入其他什么东西了,这真是个大道理。我不知道这个大叔懂不懂,但显然他运用这个道理非常的熟练。这也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又一佐证。
大叔递给我餐盒时,笑得好开心。可能今天赚了不少钱。我对陌生人向来是很吝啬我的微笑的。我咕隆了一句“谢谢”,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我不在意,他也并不在意。
在盛饭的时候,我发了一点狠,把餐盒里的饭装得满满的,直到压结实了才罢休。我注意到打菜的大娘和大叔瞥了我好几眼。大娘赞叹了一句:“小伙子吃得多呢,在长身体哩。”我自是明白话里有话,装作没听见,脸上却由于不可控制的身体反应而羞愧得红了,把餐盒放进塑料袋里提着出去了。
走到校门口,突然想起今天似乎可以买新一期的杂志了,可我口袋只剩下四块钱了,还差好几块。本来想等到明天再买,但我寻见了我的债主。
“铁二哥,借我十块钱吧?”我用脸上那点肌肉展露出了一个非常自然的笑容。这位同学是我的同桌,自从他做了我的同桌,他就成了我的债主,我都不记得我欠了他多少钱,他也没与我仔细计算过。
2
每到需要花钱而口袋里没钱的时候,我就会列出反驳“金钱是万恶之源”的种种好处。我因写过一篇关于金钱的作文而得过五十三分的高分,语文老师拿着我的试卷在课堂上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据说还复印了好几份在其余班级里传阅。五十三分的高分证明这是一篇值得大家学习的作文。
和所有套话式作文一样,我列举出各种金钱的罪恶,并配以名人事例加以说服,最后添加几句文采斐然的句子,于是就这样,简单而成功地赢得了阅卷老师滑动滑动手指就批阅下的高分数。但我其实很怀疑我究竟是不是成功地说服了他们。
在教室里念我作文的时候,我的同桌愤怒地骂了一个字:“操!”脏话都能引起人们内心里的不舒适感,这个简单至极的词汇同样引起了我的不舒适感,尤其是因为我而起的脏话。可能在我不知道的背后还有很多这种不堪入耳的嘲讽辱骂,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凉。
我并没有很自豪的认真倾听完老师念我的高分作文,而是沉默地沉浸在古诗词里,让古诗词看见了我的羞愧。
那次我的年级排名到了第二名。是我有史以来最高的排名,而且与我痛恨的那个长期盘踞在第一位置的同学只差了四分,然后我就暗地里列举了诸多个以“要是”开头的假设:要是我的数学不出现这个简单的错误,要是我做物理题时再认真一点,要是这个化学方程式我能写对的话……结论:那么我就能超过他了。
我没有将“要是我的作文得分再高点”列出来,因为我知道,不带强烈情感并发自肺腑的虚假之文是不会拿到满分的。然而直到后来我念高二时看到了一篇传阅到班上的满分作文,我才意识到我当初真的只有十四岁——不到十五岁指的就是十四岁。我再现了那句简单至极的脏话,但同桌却换成了一个埋头苦读的眼镜女生,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没有表示任何的反应。
“待会儿是不是要交数学作业啊?”铁二哥胖胖的脸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片。他看起来一副老实可爱的模样,但他的发型很丑陋,一个锅盖头。有次,我和他俩一起走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时,其他班的两个女生声音不高不低、尽是嫌弃地说了一句:“天呐,好丑的发型啊!”他事后对我说了什么我全忘记了,我记得他似乎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是啊。”我知道他接下来想要干什么,我是他作业上的救世主。“我的试卷夹在数学书里,你自己去拿吧。”铁二哥厚厚的眼镜片和深奥的知识可是一点边都不沾。我时常怀疑他是怎么把眼睛搞近视的,我自然问过他。他却用一个极其猥琐的笑容回答说他看“电影”太多了,然后“义正言辞”地作了个对比:“在学习上我是比不过你,但在某些方面你就得甘拜下风了。”
我自是不信。虽然我明白他的意思,但却我从没接触过,对两性方面的知识了解得很少,只知道男生和女生的某些不同之处,而且,我还只知道男人长什么样,女生的就完全没有一个清晰的图画。小的时候听大人们告诫我说看了女人撒尿眼睛就会长一个“挑挑”——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却从没听过看了之后眼睛会近视的传言。还有一个事实让我坚定地怀疑他的话,我发现班上戴眼镜的同学占了一大半,而且女生也有很多。
其实生物课本上有几页是介绍男性与女性的。刚发下书本时我由于好奇心的引导在家正偷偷看时,姐姐突然闯了进来,吓得我不敢在家里偷看了,但在学校里人更多,自然是不敢,而且我也没有机会单独待上一会儿。于是,好奇心便被残酷的环境扼杀在幻想的天堂里。当听到他这么说时,我还是有点惊奇的。我原本以为生物老师会讲的,作为好学生,每节课我都会认真地听,主动接纳老师教授的知识。但让人失望的是,那无耻的家伙让我们自己学习那一章。我的期待落空了。这一次,我不敢听老师的话,厚着脸皮去自学那几页的学问。这多让人感到害羞啊!幸好,考试也没考到。
铁二哥这个不知羞耻、胆大妄为的小胖子竟然在自习课上偷偷地看。由于我俩是坐在靠墙的位置,他把手臂曲放在课桌上,脑门磕在手臂上,别人发现不了他的小动作,他就把书放在膝盖上偷偷地翻,前后都发现不了他在干什么。我对他这种行为感到可耻,而我不想浪费这宝贵的自习时间,就埋头写作业。说实话,那些东西吸引不了我,我只有那么一点点好奇但没有很浓烈的兴趣。但他说,这是由于我还没进入青春期的原因。
我不想让人质疑我,就指着我的上唇说我长胡须了,还有脸上的青春痘,这些都是青春期最好的证据。
“那你那东西的周围长毛了吗?”死胖子问了我一个很下流的问题,我害臊起来,担心周围的女生听到,我在心中骂他,他怎么能直接说得这么明白呢?
我压低声音,没好气的从喉间挤出一句:“我不知道。”我想沉入心思写作业,但我发现我开始心猿意马了。其实,仔细想想,我还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但我决定今天回家后仔细观察一下,应该是有的。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当天晚上洗澡时,我找到一个很明亮的角度,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确认我已经开始长了,好像突然之间内心就多了一层防卫,我要开始长大成人了。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事先被同学做好的心理准备并没有让我大惊小怪,我觉得无关紧要,毕竟我是个男人,身上长点毛很正常,就跟长胡子一样。
第二天,我悄悄地告诉他我这个事实。这可恶的家伙接着又问了一句:“你梦遗过了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梦遗,脸上疑惑的表情自然装不出来,很天真地问了句:“什么是梦遗?”铁二哥笑着理解了问题所在,他当即就明白了,我的初次梦遗还没开始。我不知道这可爱的胖子哪里知道这么多的“知识”。我自己尝试性地想解释一下这个名词:梦遗应该等于梦中遗留吧?我仍然一头雾水,铁二哥翻开生物书,将梦遗的科学解释指给我看。
我慌张极了,毕竟是在课上。我不想看,但又想急切搞懂这个到手的问题。我像个小偷似的四周左右观察了一遍,确认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才稍稍放下心。
最终,我怀着紧张、兴奋、好奇以及求知的心态弄懂了这个问题,然后赶紧作罢,没有继续深入了解关于女性的知识。那太让人害羞了!男生看男生的那几页,女生看女生的那几页。出书人的意图很明显,就跟答题时猜出题人意图一样,我想我是猜中了。
晚上睡觉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次旅行,我确定我的初次梦遗就发生在那天晚上,后来一段时间里这个东西又在不经意间来过好几次,而我已经能应付自如,不像第一次那么慌慌张张了。
“好。呐,钱给你。”这小胖子非常有钱,看他体型就知道是吃胖的。
我感激地接过钱,就立马折返身去。
3
等我到了姐姐的教室外,她的扫除工作基本上已经结束了。姐姐正在教室里面拖地,她弯腰穿梭在桌椅之间,许是累了,就站直身体,用手拄着拖把歇息一会儿。在她和两个同学往返几次厕所清洗后,就彻底结束了清扫工作。我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见她顺从的样子第一次感到规章制度的强制性力度,绝大多数人都会屈服。
姐姐顶着汗津津的额头出来,她随意接过我手里的杂志,一边走一边浏览。我们来到一个偏僻的教学楼角落。在这里吃饭很安静,不会受到别人的打扰。
我把菜放在教室的窗台上,然后依靠在栏杆上开始吃饭。姐姐将杂志放在并拢的大腿上,坐在阶梯上以一种优雅的姿态满足着自己的食欲。她往往吃一半就吃不下了,我吃完我的那一份,然后接过她吃剩下的饭菜和她坐在一起,流萤开始阅读起杂志来。我口里嚼着满嘴的饭菜,会伸着脖子和她一起看。但我看不明白里面的内容,我的意思是我对里面的内容完全不感兴趣。那些文字、图画在我眼睛里一掠而过,丝毫没在我的记忆里留下痕迹。我在心里认为这些东西没有什么价值,而她却喜欢看这些没有“价值”的东西。
细细想来,我从来都没有认真完整地看完过一本书——除了教科书、辅导书等以学习为目的的书籍外——无论是小说类、神话类还是故事类、文学类都没看过。我的父母都不爱看书,家里也就没有那些“闲杂书籍”。姐姐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让自己看上书,曾强烈建议过爸爸妈妈利用业余时间看看书,增长增长见识,提高内心的美——我偏执地怀疑看那些书是不能增长见识,提高心灵美的,但我并没有反驳姐姐。
“要是看书能赚钱的话,我可以天天看。”爸爸以工作累、没时间为由拒绝,妈妈说自己没有太高的文化,言谈之中不是自我贬低自己配不上文学知识,然而很自然的将话题转移到了孩子身上,用心良苦地劝诫我们要好好读书,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姐姐私下里对我说,看来他们文化程度低到认为读书就是上课认真学习是情有可原的。她语气中的无奈、失望、不满以及讽刺都被我听出来了。我本想用我自身作为一个例子来帮父母说句“公道话”,但我细细思量后,发现姐姐其实更有道理。于是我更为公证地站在了“道理”的旁边。这让我觉得自己很理性,至少不会感情用事。
姐姐说父母将这一“坏习惯”遗传给了我,他自己却从别处继承了一个自认为优秀的阅读习惯。她在为自己自豪的同时也有着失落感,因为儿女都具有的爱好更能说服他们,况且儿子还是他们眼中引以为傲的天才,那就更具有说服力。这是她的想法。我却无能为力。
从小到大,我倒是看过好些本作文书。我看作文书的目的就是学习如何写出“优秀”的高分作文,我知道这个目的很具有功利性,但分数的实质和功利性是密不可分。每次我看优秀的作文,先是理解并记住整体结构安排和写作手法,然后就是找出作文中的出彩点,引用了哪些名人名言,我都会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刻印在脑子里,接着就是模仿作文中有文采的词句,并仿写出属于自己的果实,最后就是将其运用到自己的作文中。
这种方法屡试不爽,即使不能得到高分,但分数依旧能超过普通水准好多。姐姐看的杂志很多,看的“闲书”也不少,照理说,她写的作文应该是优秀的,但她每次的得分都是一般水准,这让我很诧异。看来多看书与写好一篇作文并没有必然联系。我在心中作下这个结论。
我曾偷偷看过她写的作文。是的,在我看来,她写得也真的一般,远远比不上那些能给我震撼的“佳作”。她的词句不出彩,透着一股“无病呻吟”的气势,引用的名人名言显得软弱无力,观点既不犀利也不独特,非常的大众化,难怪她得的分数也只是个大众分数。我有心想要告诫她写好一篇作文的一些窍门,但我知道姐姐不会听我的,更不会在意这些。
她看书的样子非常的认真,好像周围就只有她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什么声音能打扰到她。我见过她最认真的样子就是她看书的侧脸。我知道她喜欢看各种书籍,但她只能向同学借来看,自己并没有钱买。然而,她同学里爱看书的人也非常少,所以她在不能看书的时间里,就只能平白无故地消磨掉她的青春。我无法理解她这种毫无作为的举动,那无所谓的成绩刺痛不了她自己,刺痛不了我,也刺痛不了父母。她就是不爱学习,该怎么办呢?
为了她,我有时非常讨厌这种教育制度,每天徒劳式的学习吞噬了她的大部分时间。我也不满意父母那自以为是的思想,固执的为了学习成绩而毅然决然地杜绝了其余的一切自我安排,连想去图书馆都是一种天真奢侈的想法。我早点希望她能脱离父母的掌控,但同时又害怕与她分离而不能一起上下学。我想姐姐是不是呆坐在教室里看着外面那些开得异常灿烂的只有她知道名字的花朵,她表现得这么的从容温顺以至于完全不像是人们口里常说的青春期时叛逆的少女。
晚上九点二十,我下了晚自习,学校为了鼓励学生自主学习,准许学生在教室里自习一节课。我坐在还有不少人的教室里写作业,一直快要到十点半——高三下课时间——去姐姐的教室外等她一起回家。
校园路边立着的高大路灯,全都一个样洒出同一种颜色的光,可怜兮兮的为“路”服务。在它们管辖不到的地方,夜色里奇形怪状的轮廓就像是潜伏起来的狰狞怪兽,注视着走过的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扑向了无辜者,要么咬啮一口,要么整个地吞下肚去。
爸爸穿着睡衣站在校园门口等我和姐姐,然后开车载我们回家,妈妈做好宵夜在家等我们。真的是一个温馨和谐的幸福之家啊!我和她回到家吃完夜宵就去接着写作业。
每张书桌上都有一盏台灯,它不留余力地鼓励着我们在深夜里学习。
姐姐的战斗通常支持不到十二点就被敌人攻占下领土,瞌睡的袭击使得她低下了头颅,卑顺的被它征服在脚下。她有时候由于太困,甚至会忘记洗澡。轻微的鼾声响在我的背后,我会扭过头看看麻黑中她睡觉的模样。我没去想过一个女孩打呼是不是有失她的美丽或形象。
我则会学习到十二半,有时候是一点,这完全取决于一道题的难易程度。
清早醒来,我们便继续重复着和昨天、前天一样的事情。今天也变成了昨天、然后会是前天。日子、岁月、光阴、时间以及青春就是这样重复着过啊。
4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了“自我解决”。
有时候我会莫名其妙的兴奋,下体的肿胀让我异常的难受。这青春期里的烦恼使我经常无法静下心来学习,我痛恨它打搅到我处于认真状态下的学习。然后不知道怎么开始的,我学会了在厕所里偷偷地用手解决掉。
我感到很惊慌、也很害怕。我害怕自己患上了某种疾病,但内心强烈的羞耻感让我没法开口向父母询问。每次兴奋时,我都很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作业上。我没有做到,我做不到。一次又一次。
它就那样胀大起来,顶着裤子,让我感到异常的别扭。我难受极了,为了尽快能投入到学习中,我不得不悄悄摸到厕所里,将那种压制住的感觉释放掉。我慌里慌张地将一切痕迹都处理干净,我生怕我的父母、姐姐会发现我干了这么一件令人羞耻、不道德的事情。
随后,我开始关注班级里的女同学,内心渴望着和她们做同桌。当她们经过我的身旁,身体带起的风里似乎有花的清香、云的绵软,这气味儿撩拨起我的情绪,它一下子就击溃了我看似牢不可破的认真学习的防线。我会偷偷地关注从我座位旁经过的女生,会偷偷地深吸一口她们带起的空气里的风。
我不由自主的开始将目光移到女生穿着超短裤的大腿上,她们凸起的胸脯上。我任由白日梦里放肆地出现污秽不堪的画面,那些让我难受又让我期待的场景在我脑海里盘桓。
这种变态般的行为让我内心升起了一阵浪潮般的惊惧。有时候,我甚至不敢与老师、同学对视,我们之间的视线碰触似乎含有某种难以莫名的意味儿,我担心他们能看穿我内心那些猥琐变态的想法,我就尽快躲避开与别人的瞳孔对撞;有时候,同学的一个简单的微笑,在我看来都像是窥视到了我的心底的秘密而故意露出的那种抓住把柄而得意起来的笑容,我担惊受怕地猜测他会向其他人公开我的秘密,那我真的就没办法活下去了,我会羞愧死的,会被父母责骂死的;有时候,老师叫我去办公室谈话,我也会胡思乱想好一阵:老师是不是知道了我的龌龊秘密来给我做心理疏导?或者狠狠地批评我一顿不认真学习?抑或是告诫我不要再想那些卑鄙无耻又下流的情景了?
我十分害怕哪一天我会控制不住自己而犯罪,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我疯狂地沉迷于学习,竭力地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不道德的事情,不去做那些不道德的“偷窥”行为。
“女孩”这个词语的分量在我的心中越来越重,它对我来说的意义也越来越暧昧不清。我平白无故地想象周围女孩的样子,看到坐在我前面的那位认真听讲、写作业的女同学,她的头发,她的背影;看到今天上午在走廊和我擦肩而过的那个隔壁班的熟悉的却不知道名字的女生,她的穿着打扮、步伐姿态;看到她们与我说话,对着我微笑,猜测她们是不是喜欢我?而我是不是应该回应接受她们的喜欢?
开始思考“恋爱”时我内心蒸腾起一股惊慌。我简单地理解为两个人之间的喜欢,男生喜欢女生,女生喜欢男生,就像班上那两个互相喜欢着对方的同学。这就是恋爱了。
那天黄昏,我和姐姐去校外吃完饭回来。她故意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说喜欢清静。当斜阳的光在姐姐鼻尖上的汗珠里闪闪发亮时,我问出了那个我深思熟虑的问题:“你知道恋爱是什么吗?”
“啊?”她惊诧地扭过头来看着我。不知道是地势不平的缘故还是我长高了的事实,姐姐微微仰着头看向我的瞳孔。我等待着她回答我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我也没经历过。”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像蓦地变得好深沉。“你恋爱了吗?”
她戏谑的表情让我腾地一下子羞红了脸,我自然但拙劣的表现出惊慌。“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我就问问。”我说的是实话,但我从姐姐的神色里读出她并不相信的暗语。
我气恼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明明没有的事实,为什么会像个被踩住尾巴的小猫表现得这么刻意明显、惊慌失措呢?
姐姐没有揪住这个问题不放,我和她走了几步后,她突然补上一句:“不过,我知道爱情是什么。”
“是什么呀?”
“病!爱情是一种疾病。”夏季风里的余热为姐姐的脸上添了更多的汗珠。它们从皮肤里冒出来,然后被蒸发在空气中,只留下细小细小的盐分颗粒证明它们是咸的。
“啊?”我的声音高扬起来,“不会吧?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她得意洋洋地说道:“我从书里看来的。”
“书中的?”我怀疑是不是她故意捏造出来逗我玩的。“真的吗?”
“那些数学定理、物理定理、化学方程式可不会告诉你爱情是什么。”姐姐调侃了我一句。“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是我相信。”
今天,最后的那几缕余光消失在教学楼坚实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