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了一个暗黑巷子前面,我们下车,步入眼前这个前方的巷子里散发这柔和桔色灯光的地方。店里很安静,充满了古朴纹路的大门向内敞开,门口面容姣好的服务员带我们走入里面通道最里侧的包间,我看了一下门上的门牌:忘情岛。我心里又是一阵酸涩,喉咙里堵着的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他帮我拉开面前的椅子,请我左坐下。然后坐在我对面,拿着包裹了法兰绒的菜单,我用余光看了一下菜单上的单价,整个页面就一个菜,大片留白,一张特写的菜色,价格却隐藏在右下角,看不清。他低头点菜的时候,我望过去,还是他的侧脸,只是距离更近了,角度更清晰。他的棱角更分明了,嘴唇上方是刚剃须后的青黑色的毛茬,眼窝比以前更深了一些,眼眸颜色更像是咖啡色了,以前一直在猜测他的眼眸是纯黑色还是咖啡色,现在终于知道了,有一点小小的雀跃。他优雅地点完两个菜,轻声问我,有没有什么不爱吃的菜,我摇摇头。他朝服务员点点头,示意可以上菜了。
“你最近好吗?“他盯着我的眼睛问。他的眼睛真好看啊,睫毛那么长,眼窝那么深,像吴彦祖还是像陈道明?我在心里想着。
“恩,挺好。”
“几时回国的?”
“四月。”
“我记得你走的时候也是四月吧。”他端起手边瓷白的茶杯,抿了一口普洱,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记忆随着他茶杯上腾起的。
从那以后,我都会提前15分钟到教室,仿佛是为了遵守某一个约定。那张纸条,我将它抹平了夹到了我的英汉大词典里,放在床头里侧,夜深的时候,枕着月光,还可以感受到它的温度。我们就像相互约定了,没有人去戳破这层纸,默契的在自习室相遇,默契的开始早读的时光。下课的时候,偶尔他会举着篮球在我身边呼啸而过,故意撞到我的桌子,嬉皮笑脸而去,一点都不像早上是那么专注的看着我的脸,仿佛可以看出脸上的纹路。
青岛的夏天,阳光温热,碎叶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校园的操场。在之后的一周内,他一共给我买了5次早餐,7次酸奶。每天中午午睡起来,桌上都有一瓶玻璃瓶装的酸奶,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瓶身上还未干的水珠。我红着脸,偷偷将酸奶在没人看到的时候藏进桌子的一角,整个下午嘴角的白色奶渍都在阳光下闪烁着青春的光芒。我知道应该是他,不是他又是谁会从校外带来刚从冰箱里拿出的酸奶,不是他,又有谁开始注意在角落里没有人关注的女生了?就这样,我一周都在没心没肺的笑着,连同桌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快要升入高三,紧张过度,借此舒缓郁结的情绪了。
幸福总不是那么轻易就获得的,就像青春终究会经历波折和坎坷,才会有值得回忆的地方让我们唤作年少轻狂。
白天的他总是嘻嘻哈哈,成为一大群人的簇拥,与早晨沉静认真的时候判若两人。他会给我些很多纸条,我都保存到我的英汉大词典中,厚厚的一沓,已经快要将字典撑开。我从来不回复他的纸条,他也不恼,一如既往的写纸条过来,说英语老师的口语充满了俄罗斯语的饶舌感,说物理老师的秃顶好像比上周更严重了,是不是因为最近老婆不在家的原因,说班上某个女生的肩带今天被别班的男生不小心给扯断了,女生哭着去了洗手间等等。细细碎碎的话语,后面总是跟着一个潇洒恣意的“文”,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回复他传过来纸条,所以一直以自说自话的感觉来书写。我们都没有提第一张纸条上的事情,我接受他的礼物,也接受他的纸条,仿佛就是这样默认了他的关心和倾诉。我们从来不讲话,偶尔有人问我习题时,他会围过来,在我还没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给他讲解完毕,仿佛是为了不让人打扰到我,不让其他男生靠近我,我想,也许是他一种表达喜欢的方式吧,霸道又温柔。也没有人会怀疑光芒万丈的他与角落里好学生沉静的我有任何交集。于是,我们就默默的维持着这一份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到了第二年春天。
每到换季的时候,我总是会咳嗽,支气管炎一直伴随着我前面的15年。我的课桌里慢慢出现了止咳糖浆和偶尔关心的纸条,一日三次喝药的时候,他总是在我身边,顺手就将我的杯子和他人的杯子一起打好了热水,为了不引起他人的误会,总是一个人来回打好多杯,用来提醒我喝药。我总是脸红着说谢谢,突然意识到,我适应他这种关心很久了。我每天都默默关注他,但是从来不敢正面回应他。他常常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打搅,所以你就当我每天想找你聊聊天。我总是微笑的回应他对我的所做的一切,不敢接受,也不想拒绝。为了维护我在他来之前,第一名的尊严,他高三以来,成绩榜单上的名字,排在我后面,总分只差一分或者两分,从来都不超过5分。我们很默契的成为了老师们眼中重点培养对象,不允许,也不可以出错。可是,事情总是在大家都觉得万无一失的时候,出现了转折。
某一天,在我还在教室里整理课桌的时候,校园的保安突然就开放了校门,高三的家长蜂拥而至,在外面已经站满了家长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坏了。我床头那一本厚厚的字典。
我穿过层层人群,仿佛跨越了大半个世纪。眼泪就要流下来了,我祈祷着妈妈不会这么快到寝室,我祈祷着,没有人可以看到我藏在角落里的心思。当我气喘吁吁的爬到6楼的时候,我看到我妈妈从寝室楼往下走,抱着我欢喜的衣服和被子,里面有我厚厚的字典。字典变瘦了。我吓的脸煞白。妈妈没有任何异常的神态,她看到我,让我过去帮她拿东西回家。我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去应对,听到她的话,慢慢拿过她手里的东西。
”下周回家一趟吧。帮你申请了北京的大学自主招生,你爸的朋友认识那边大学的导师,正好这次过来出差,一起吃个饭。”
“好。”我还在想她是不是看见了,那些纸条,机械的应答着。
后来,在我见过那个大学教授以后,我就注定了要去北京。妈妈没有说她看到了什么,也没有直接对我质问什么,只是按部就班的安排了见面,补习,考试。我也配合着她,仿佛哪些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我也从那以后,由住校变成了每天走读回家,也许是妈妈控制我的一种方式,或者是希望我朝着她们的期望去走,不要出现偏差,也不挑明说是不是因为不放心我在校园里的时间。我提起笔,在某天晚自习课间,给他回了第一张字条:我要去北京了!下周!
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我以为我出现了幻想,努力想要凑近一点去看清,发现从来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在记忆中那个模糊过,我记得他说话的神态、走路的姿势、微笑的样子,以及与我一起走过的地方。时光从此岸流淌到彼岸,我回头望去,还能清晰地看见那些熟悉的面孔以及自己过去的影像。可是,我一直想要流泪的感觉,这一刻,却没有任何勇气流下来。我睁大了双眼,抿嘴看着他,仿佛要将这些年错过的时光,一幕一幕,在此刻想要看一遍。可是,他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