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简单的一个故事。
古巴老渔夫圣地亚哥在连续八十四天没捕到鱼的情况下 ,终于独自钓上一条大马林鱼 但这鱼实在太大,把他的小帆船在海上拖了三天才筋疲力尽,被他杀死了绑在小船的一边,但在归程中一再遭到鲨鱼的袭击,最后回港时只剩下鱼头鱼尾和一条脊骨。
这本十五年前上海译文出版社吴劳译的旧书,在春节期间陪我的时辰,被翻阅的脱落了几页,让我想起老人收卷在桅杆上的用面粉袋子打了些补丁的帆。
我沉溺于这个小故事中很多细节的描述,一句话足以思忖良久,甚至被感动,热泪盈眶。
老人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古老,除了那双眼睛,它们像海水一般蓝,显得喜气洋洋而不服输。
我喜欢这个老人,他让我想起生命中遇见过的同样有着孩子般的简单赤诚,同时又英勇坚韧的一些人。也想起我自己,为自己似乎也有一点这样的特质而欣慰。
对于小男孩要给他买来,也许是偷来的两条做鱼饵用的沙丁鱼:
“谢谢你了,”老人说。
他心底单纯,不去捉摸自己什么时候达到了这样谦卑的地步。可是他知道这时正达到了这地步,知道这并不丢脸,所以也无损于真正的自尊心。
我喜欢这样真实,不拘小节的,有点自嘲同时又对自己宽和认可的状态。
谁也不会来偷老人的东西,不过还是把船帆和那些粗钓索带回家去的好,因为露水对这些东西不利,再说,尽管老人深信当地不会有人来偷他的东西,但他认为,把一把鱼钩和一只鱼叉留在船上实在是不必要的诱惑。
老人的心思是细腻的,也有对人性的洞见,深信不会有人来偷他的东西的同时,也会收拾好鱼钩鱼叉,不让这些成为诱惑的起因。
他实在是太贫穷了,甚至连撒网都已经卖掉,靠扯一套“鱼煮黄米饭”的谎言,搪塞他和小男的交谈。但这些,并不影响他的慷慨和知恩图报,对于送给他饭菜的老板马丁,“我要给他一块大鱼肚子上的肉,” 老人说。“他这样帮助我们不止一次了?”
“我想是这样吧。”
“这样的话,我该在鱼肚子肉以外,再送他一些东西。他对我们真关心。”
即使生活简陋到他把长裤卷起来当枕头,把那张报纸塞在里头。
即使:“我也许不像我自以为的那样强壮了,”老人说。“可是我懂得不少窍门,而且有决心。”
这也正是我在内心深处鼓励自己的话“我已经学会了坚持,我要不问收获地写下去,因为这是我生命中的主题。”
同样地,在海面上独自待着时开始自言自语,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声来有好几次的老人,他想,现在只应该思量一桩事,那就是我生来要干的事。
读这样的细节,也像是和自己的一个会晤,籍着圣地亚哥的内心的独白,发现自己思维上一些脉络,就像老人看见那些把海面弄得微微隆起的鲯鳅。
老人对于海洋的情感,这段描述过目难忘。
这老人总是拿海洋当做女性,她给人或者不愿给人莫大的恩惠,如果她干出了任性或缺德事儿来,那是因为她由不得自己。月亮对她起着影响,如同对一个女人那样,他想。
对于紧靠船舷浮动的僧帽水母,这些闪着虹彩却有着毒素的大气泡 ,老人的态度是:“水母,”老人说。“你这婊子。”
这样符合老人性情的熨帖的称呼,这种写实的手法,在文章中比比皆是,读起来非常能体味到语言的魅力和趣味。
钓到的第一条金枪鱼,老人出于好意,猛击了一下它的头,一脚把它那还抖动的身子的身子踢到船梢背阴的地方。
他曾经吊上了一对大马林鱼中的一条雌鱼,并用棍子连连朝它头顶打去,直打得它的颜色变成和镜子背面的颜色差不多,那雄鱼一直待在船舷边,它在船边高高地跳到空中,看看雌鱼在哪里。
“它们这情景是我看到的最伤心的了,男孩也很伤心,因此我们请求这条雌鱼的原谅,马上把它宰了。”
杀戮和悲悯在墨西哥湾暖流中一条平底小帆船上自然而然地存在着,就像在这世界的任何一处。
老人对自己的一切行径心知肚明,他时常用一种哲学的旁观的视角看待自己和周围事物的处境。
它选择的是待在黑暗的深水里,远远避开一切圈套,罗网和诡计。我选择的是赶到谁也没有到过的地方去找它。
它们没有我们这些要杀害它们的人聪明;尽管它们比我们高尚,更有能耐。
他爱这条让他精疲力竭的大马林鱼,它真出色,真奇特,同时他念着祈祷文“万福童真圣母,祈求你叫这鱼死去,尽管它多了不起。”
这本书描述了一个人的能耐可以达到什么程度,圣地亚哥的信念是“竭力不去想什么 ,只顾熬下去。”
“它能熬多久,我也能熬多久。”
人生中都有这样熬的经历吧,支撑我的信念又是什么呢?
“然而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他说。“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
这段话,像是老人在我陪伴他经历到他不忍心再朝这死鱼看上一眼,因为它已经被咬得残缺不全了时,附在我耳旁说的。
这个我一直想要了解的秘密,他终于告诉了我。
接着来的鲨鱼是条单独的铲鼻鲨。看它的来势,就像一头猪直奔饲料槽。
他战斗到“我希望不必再斗了,他想。我真希望不必再斗了。”
夜里有鲨鱼来咬这死鱼的残骸,就像人从饭桌上捡面包屑吃一样。
老人不去理睬它们,除了掌舵以外什么都不理睬。
当那条一端有着巨大的尾巴,又粗又长的白色脊骨如垃圾般,只等港外不断掀起的大浪和潮水把它带走时,在大路另一头的窝棚里,老人睡着了。
老人梦见小时候见到的非洲,长长的金色海滩和白色海滩,白得刺眼,还有高耸的海岬和褐色的大山。
海滩上的狮子,它们在暮色中像小猫一般戏耍着。
我也曾于睡梦中,遇见自己旺盛的的生命力和青春。这其中是否也有对自我的昭示和引领?